2012-03期●故事会●

高原哨所的离别

作者:程刚

 

2001年,我从军校毕业,分到了高原深处海拔4300米的阵管连43号哨所,开始了我的军旅体验。

43号哨所有3名战士,当了18年兵的老吴带着新兵小杜和我,还有就是警犬黑龙。哨所每天的工作就是巡线,确保阵地通讯万无一失。黑龙整天跟着我们上山下山,前跑后追。在这个寂寞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它能带给我们快乐。在生命的禁区里我们和黑龙相依为命,相互照顾。

黑龙也是一个优秀的“兵”,在这个哨所服役10年了,是老吴一手把它带大的。黑龙在老吴的调教下,相当有灵性,当你寂寞的时候,它会躺在你的身边;当你高兴的时候,它会来回地疯跑表达它的喜悦。尤其是它把捉来的兔子放在你的面前,然后有些骄傲地看着你的时候,你对它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黑龙救过老吴的命,曾与一群狼搏斗救出了老吴,两次荣立三等功。刚来这里一个星期,我便喜欢上了它。

那是一个寒冬的周末,我正和小杜走在去连里领给养的路上。前些天忙着保障演习,哨所已经两个星期没领给养了,再不领,我们就要断粮了。我和小杜有说有笑地走在明媚的阳光下。在走出哨所约5公里时,突然狂风大作,远处飘来一大片黑云,不好,要下雪。就在我们商量是回哨所还是坚持走到连部时,黑龙带着叫声跑来了,汪汪地叫着,示意我们往回返。我知道,这是老吴让我们回去。风雪越来越大,转眼间,积雪就没过了脚踝,黑龙陪着我们艰难地往回走。终于回到了哨所,老吴早已等在路口接应我们。他告诉我们,团里气象预报,一个小时后,可能会有超级暴风雪。如果我们再往前走,不但到不了连部,连回哨所也不可能了。小杜一个劲地搂着黑龙,亲昵着,这次是黑龙救了我们。

不到半个小时,大雪已堵住了哨所的门。团里又打来电话指示我们,暴风雪可能要持续两三天,要我们搞好自救。听了这个电话,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封山就意味着一个星期,甚至可能10天无法领取给养,可我们的给养最多能坚持两天,从未有过的恐惧向我袭来。

三天后,哨所彻底断供了,可暴雪依然在下着。两天后,我们只能躺在床上节省体力。小杜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根火腿肠,可我们传来传去却传到了黑龙的嘴里,小杜拿着火腿肠喂着黑龙。老吴无奈只能再向团部求援,可这一次求援后老吴陷入了沉默。

我半夜醒来,发现老吴和小杜还有黑龙都不在,我拖着饿得有些站不住的身体寻找他们。他们都在食品操作间里,小杜正抱着黑龙,老吴手里拿着一把刀,小杜已经哭成了泪人,黑龙也在眼泪汪汪地看着老吴。老吴蹲下身,搂着黑龙激烈地抽泣着,手里的刀慢慢地伸向了黑龙。小杜狠狠地拉住老吴的手。我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一下子推开门将黑龙搂在怀里,想说话但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老吴扔下了刀。我们三个人抱着黑龙哭了起来。老吴哭着说:“团里无法送给养,命令我们杀了黑龙保命,特别是要保护好你,你是来这里实习的。”我哭着对老吴说:“黑龙是我们的战友,就算我们饿死了,也不能让黑龙死。”

天亮了,我从朦胧中醒来,突然发现黑龙正呜咽着。小杜还在睡着,老吴呢?我急忙叫醒小杜一起找,可哨所的所有房间全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老吴。当我们看到黑龙焦急地望着下山的方向时,我才明白,老吴一定是冒险领给养去了。我们迅速向连队汇报,请求派人上山接应。

连队上山的人在离哨所5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快被大雪掩埋的老吴,他尚有一丝气息……

当老吴再回哨所时,已近春节,因为冻坏了一条腿而截肢的他拄着拐杖。上级批准他提前退伍回家。那天,老吴坐在哨所的门口使劲地哭着,黑龙流着泪不停地舔着老吴的脸。18年的青春献给高原,如今要离开,老吴心中有太多的不舍。10年来,他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黑龙,怎么舍得抛弃它?老吴从山下带了一大堆食品给黑龙,可黑龙一口也不吃,好像感觉到他要走,贴在老吴身边流泪。

黑龙呜咽着追着接老吴下山的车子,追了很远,追不上了,便爬上最高的山顶,一直看着老吴的车子消失在大山里。黑龙在山顶坐了一天,眼睛一直看着山路,期盼着老吴回来……

那一天,我一直在流泪,感慨生命禁区里的离别。其实人一生会有许多次离别,但在相依为命的禁区哨所里,那种离别却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