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爸爸陶勇

编者的话：今年1月21日，是海军东海舰队原司令员陶勇诞生100周年纪念日。我们特地选登陶勇子女在多年前撰写的一篇回忆文章，以纪念这位功勋卓著的战将。

1977年夏天，我们到南通地区的几个县，访问了爸爸陶勇战斗过的地方。这一带肥沃的土地，曾经是艰苦卓绝的抗日战场。新四军的老战士和闻讯而来的乡亲扶老携幼，把我们团团围住，他们描绘着爸爸当年战斗的情况，深情地诉说着和爸爸一起度过的日子。

“陶司令在我家住过，是他动员我参军的。”“小时候，陶司令经常抱我，给我们讲革命故事。”“陶司令在我们家洗过澡，喝过茶。”“陶司令帮我家垒墙造房，挑水浇田。”……
战友、乡亲泪水交融，心心相印。

我们到处听到这样的说法：陶司令没有死。他正乘着破浪前进的军舰，巡视着祖国的海疆……

一

爸爸本姓张，“皖南事变”以后，由陈毅伯伯提议，改名陶勇。许多老同志都说，这个名字改得好，一个“勇”字，点出了爸爸的战斗作风。

1937年3月，张国焘错误路线招致了红军西路军的失败。李先念同志把掩护突围的任务交给了爸爸。爸爸带领部队以寡敌众，胜利完成了任务。最后，全团只剩下二十几人，弹尽粮绝，饥寒交迫。在步行回延安的途中，他不幸被俘。据一些老同志回忆，爸爸在被俘前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是：“谁也不许当怕死鬼!”面对敌人的屠刀，爸爸凛然不屈，视死如归。后来，在被押往南京，经过西安时，被敬爱的周副主席营救出狱。

1940年在著名的黄桥决战中，爸爸奉命扼守黄桥镇，这是陈老总整个战役部署的关键一着。几天几夜的浴血苦战，爸爸没有合一下眼。北门失守了，爸爸身先士卒，带领部队夺了回来。敌人攻势减弱了，爸爸当机立断，亲自带部队打反击，一战俘敌700余人。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粟裕副总指挥来到前线指挥部问爸爸：“守得住吗?”爸爸回答：“三纵队在，黄桥就在!”就是这样，爸爸率领一千多名健儿在这弹丸之地坚守了三天四夜，击溃了万余敌军的进攻，保证了决战的胜利。

在解放战争中，爸爸领导的23军，是全军歼敌最多的部队之一。渡江作战时，英国军舰“紫石英号”悍然向23军开炮。面对帝国主义的挑衅，爸爸当即命令炮兵反击，击伤并俘获了“紫石英号”。1949年4月30日，毛主席亲自起草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为英国军舰暴行发表的声明》，严正斥责了帝国主义战争贩子在“紫石英号”事件上的狂妄声明。这也是毛主席对爸爸维护祖国尊严的果敢行动的最好赞扬。

1953年，毛主席视察华东海军。爸爸刚从朝鲜前线回国，担任华东海军司令员。他赶到南京迎接毛主席，主席高兴地拉住他的手说：“你就是陶勇同志?我久仰你的大名。你仗打得好嘛!”

二

爸爸深知，从鸦片战争到“紫石英号”事件的一百多年来，帝国主义对我国的侵略大都是从海上来的。毛主席“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的题词，是爸爸理想、信念和力量的源泉。

爸爸热爱海军事业，他对海军的特殊感情，一直要追溯到抗战时期。1940年，苏中四分区沿海有一股“海匪”，但他们一不是汉奸，二不是顽军，爸爸按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改造争取了他们。后来，在这支部队的基础上，扩充整编，建立了我军第一支海上武装苏中军区海防团。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这支部队一直扬帆战斗在东海之滨。

为了建设新中国的海军，掌握海军建设的第一手资料，爸爸不避严寒酷暑，长年累月战斗在军舰和海岛上，生活在和他情同手足的指战员们中间。东海的许多海岛、港湾，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爸爸乐观豪爽，平易近人。他走到哪里，就把他那爽朗的笑声带到哪里，舰队的指战员们亲热地称他“老青年”。爸爸在水兵中结识了许多朋友，他叫得出他们的名字，了解他们的个性脾气。一次，爸爸在舰上，干部汇报有个战士吃了别的同志的罐头食品。其实爸爸早就认识这个机灵勇敢的水兵，他笑着说：“别人都晕船，他不多吃一点以增加体力，怎么战斗？”回到家里，爸爸还亲笔写信给那个战士，嘱咐他团结同志，遵守纪律，当一名好水兵。我们不会忘记爸爸下舰当兵的那年春节，他把“井冈山”舰的全体指战员请到家里作客的情景。在舰上，大家爱吃爸爸烧的菜。这次请大家作客，爸爸就亲自下厨房。我们全家和指战员叔叔们在一起，欢声笑语，辞旧迎新。爸爸逢年过节很少在家，那年春节是难得的一次。在我们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多么欢乐的革命大家庭的团圆年啊!

爸爸总是把自己看作是毛主席、周总理的一个老兵。1963年，东海舰队接受了调查“跃进号”失事事件的任务，总理指定爸爸带队。那时爸爸正在发高烧，但他抱病出海。在敌舰的干扰、作业区风险浪恶的复杂条件下，爸爸废寝忘食，昼夜指挥，出色地完成了总理交给的任务。我们敬爱的周总理赞扬爸爸率领的东海舰队远航编队维护了“国威”、“军威”。

爸爸始终坚持海军现代化建设的正确方向，狠抓部队的军事训练。他身体力行，刻苦钻研，在短短的时间里成了内行。他根据现代化战争的作战要求，亲自设计了移动式海岸炮。他多次亲自出海组织指挥舰艇部队海上训练和实战演习。

1965年5月1日，在与蒋军舰队的一次激战中，52岁的爸爸，勇气不减当年，亲自率领舰队出击。他冒着纷飞的弹雨，在大海上指挥若定，重创敌舰“东江号”，打得“东江号”挂起白旗，狼狈逃窜。

爸爸去世后，周总理十分怀念地说，张学思同志和陶勇同志都是精通海军业务、又能亲自出海的领导干部，但是都被迫害死了，很可惜呀！

三

1967年1月21日早晨，尽管昨天夜间为了对付某些人的纠缠搞得很晚，但爸爸仍像往日一样精神矍铄，神态安详。小勇又睡了懒觉，爸爸像往常一样严格批评了他。爸爸出门时又回头关照阿姨：“天冷了，请把我的丝棉被翻一下。”那天阿姨把棉被翻了。我们等啊，盼啊，爸爸你何时回家？

就是那天，爸爸请警备区廖政国司令员到海军上海基地谈事，交流对“文革”的一些想法。据廖叔叔和其他在场的同志们回忆，爸爸依然像往常一样，诙谐幽默、谈笑风生……
几个小时以后，爸爸突然去世。噩耗传来，犹如晴天霹雳，使我们不能自持。爸爸，你热爱党，热爱人民，热爱生活，犹同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爸爸，你年富力强，胸襟宽阔，坦坦荡荡，犹同辽阔澎湃的海洋。你绝不会“自杀”！祖国的大海，就是永恒的见证。
不久，母亲朱岚也被迫害致死。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是党和人民，在寒凝大地的日子里，给了我们生活的勇气和斗争的力量。粟裕伯伯向周总理汇报了爸爸的冤情，总理愤慨地说：陶勇同志打日本帝国主义那么勇敢，说他是“日本特务”说不过去吧！陈毅伯伯对爸爸的死至为痛惜，他多次说过，叶、王、陶(指叶飞、王必成和爸爸)，就是陶勇同志不在了，可痛可惜！爸爸、妈妈的战友，舰队的水兵，根据地的乡亲，与我们休戚与共，患难相依，盼望着春天的来临。

春天终于来了！晚来的春天啊，仍是那样的美好！爸爸妈妈在暴风雪的严冬离去，却把温暖的春天留给了我们。爸爸、妈妈，你们的一生俭朴，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财产，但是志洁行廉，清贫皓白，难道不是世上最可宝贵的财富?你匆匆离去，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遗言，但是正道直行，竭忠尽智，难道不是人间最至诚的楷模？

爸爸，在悼念您去世十二周年的日子里，我们又来到您战斗过的海边。您为了保卫祖国的神圣海疆，把毕生心血，浇入了这浩瀚的大海。“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那朵朵浪花，编织着无数洁白的花圈，寄托着对您和妈妈的不尽哀思和怀念……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在人们的心中永生，你们与祖国的大海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