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南刘胡兰”（下）

　　在郑明德的固执请求下，同志们只好忍痛把她藏在一条小坑沟里，并放上一些干粮，含着泪离开了她。“清乡” 队在山上搜索了一会，没看见什么，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了草地上的血迹，就随着血迹找到了受伤的郑明德。明德说自己是过路的老百姓，被流弹打伤了脚。“清乡” 队见她像个农村姑娘，而且说话的声音和神态，还带有童音和一股稚气，抓不到什么把柄。为了邀功请赏，还是把她押送到大峃镇（今文成县城）。
　　郑明德被捕第二天，从大峃镇被押解到瑞安县城，敌人审问了几次，一无所得，就把她关在监狱里。平阳县长张韶舞叫叛徒施泽民去辨认，施泽民的贼眼贴在监牢的壁缝上看，认出了郑明德，忙向张韶舞讨好地报告说：“恭喜县长！抓到的那个姑娘是共产党平阳县委书记郑海啸的女儿，别看她人小，共产党里的事情她全知道。”
　　张韶舞喜得双眼眯成了缝，打着如意算盘：郑海啸的女儿落在我的手里，不怕他不就范！郑海啸抓到了，平阳县的共产党不就一网打尽了？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也就在眼前。
　　郑明德从瑞安被押到平阳的监狱里。牢房又热又闷又潮湿，散发出一股特别难闻的气味。周围的牢房里，不时传来难友们被用刑后发出的痛苦呻吟声。郑明德想到自己今后的斗争，将会更加残酷，她暗暗地下着决心，要像方志敏那样与敌人作坚决斗争。
　　张韶舞见郑明德只是个黄毛丫头，心想只要略施哄骗和威吓，就可以从她嘴里得到许多共产党的秘密。于是，张韶舞决定亲自审问。
　　张韶舞坐在太师椅上，左右坐着几个陪同人员，下面站了两行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旁边放着许多刑具。郑明德被押进来后，张韶舞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问：
　　“你叫郑明德？你的哥哥叫郑子雄？你的爸爸叫郑海啸？你们都是共产党。”
　　“知道了还问什么？”郑明德反问。
　　“好好，我就喜欢直爽。”张韶舞奸笑着，“你的父亲在哪里？”
　　“不知道。”
　　“你们的县委机关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张韶舞有些恼火，但还是强压着嗓子问：“你们的游击队在哪里？有多少人？”
　　“不知道。至于人数嘛……”
　　张韶舞心里掠过一阵暗喜，想这个小丫头终于开口了，竖着耳朵注意听。
　　不料郑明德冷笑着说：“有一箩筐油菜籽那么多，你自己去数数。”
　　张韶舞终于沉不住气了，跳起来呵斥：“你一问三不知，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郑明德想起国民党顽固派杀了许多共产党员和群众，烧了无数的房子，还用枪托打伤妈妈，妈妈最后含恨而死……她越想越气，怒睁双眼，声音比张韶舞的说话声还大：“谁不知道你是杀人魔王！但你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东西，今生今世办不到！”
　　“办不到？”张韶舞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我要枪毙你！”
　　“现在就走！”郑明德理了理齐耳短发。
　　张韶舞万万没有想到一个黄毛丫头，竟是这么难对付，他颓然地靠在太师椅上。叛徒施泽民阴险地凑过来，比划着手势，轻声地说：“县长，用——”
　　“用刑？你懂个屁！”张韶舞没好气地说，“她是真共产党，哪像你！”
　　施泽民红着脸，讨了个没趣。
　　接着，张韶舞又对明德审问了几次，不但得不到一点东西，反而每次都被她驳斥得哑口无言。老奸巨猾的张韶舞只好另施毒计。
　　先是由郑明德的同乡郑学沛以宗族长的身份，到牢房劝说明德不要给共产党干事，并说要保释她出狱。明德揭露他秘密带兵包围共产党领导机关的罪行；还说郑氏同宗人向他交地租，他从来没有少收过，接着骂他不配姓“郑”。郑学沛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灰溜溜地走了。
　　接着，叛徒施泽民也“关心”来了。他对明德说：“你对共产党的秘密一点也不讲，是要被枪毙的，还是搞个假自首出去吧。”
　　郑明德一见叛徒，气得浑身发抖，握着拳头，就像连珠炮样骂他叛变可耻，出卖组织可恶，是民族的败类，反动派的走狗。施泽民张口结舌，没趣地退了出去。
　　来劝说的人一个个都碰了钉子，张韶舞急得团团转，撬不开郑明德的嘴，不能升官发财且不说，上司查问起来怎么交账。他只好厚着脸皮，带着丰盛的酒菜来到监狱，笑嘻嘻地请郑明德吃，假惺惺地说：“你父亲被我们抓住了，他已写了自白书，要你也写一张。你写了后，我让你们父女俩见面。”说着，把一张白纸递到明德面前。
　　郑明德转过身子不屑一看，心里暗暗好笑，这样的花招能骗我？张韶舞强装笑脸，说：“你年纪轻轻，相貌又好，何必走此绝路，只要你在这张白纸上签个名字就行了，我张某决不亏待你。”
　　“呸！”郑明德一口唾沫飞到张韶舞脸上。
　　张韶舞发怒了，叫来刽子手，把刀搁在明德的脖子上，气势汹汹地威胁道：“限你三分钟，把共产党里的事都说出来！”
　　郑明德沉着地面对敌人的威胁，斩钉截铁地说：“一分钟也不需要，要杀就杀，我死也不会把共产党的秘密告诉你们！”
　　张韶舞暴跳如雷，吩咐立即用刑。刽子手们惯用的坐老虎凳和灌辣椒水的酷刑搬出来了。老虎凳上的砖块已垫到五块，郑明德坚强地忍受着极度的痛苦，一声不响。当郑明德昏过去时，刽子手用冷水泼醒后又继续用刑。他们把郑明德倒吊着，把一碗碗辣椒水往她的鼻孔里灌。不一会，郑明德的鼻孔里、口里流出鲜血，她又昏过去。敌人一次次地用刑，郑明德被一次次地折磨，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弄得遍体鳞伤。但她始终没有吐露出党的一点秘密，敌人从她口中得到的只有一句话：要么放我出去，要么就枪毙我。
　　张韶舞见从明德身上捞不到东西，又厚颜无耻地托人捎信给郑海啸，要郑海啸写一封信给他，只需说明郑明德年小不懂事，就可以释放她。郑海啸十分干脆地回答捎信者：他们卖国，我们抗日，没有什么好写的。张韶舞仍不死心,第二次又捎来信，说什么条件都不要，只要郑海啸写上“请释放”三个字，郑明德就可以出狱。实际上，张韶舞这老狐狸是想拿这三个字在群众中大做文章，破坏共产党的声誉。世上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子女？而且三个字就能换回女儿一条生命。但郑海啸果断地认为：决不拿党的原则做交易，他断然地回答：一个字也不写。
　　在狱中，郑明德常常给监狱里的难友唱《义勇军进行曲》、《打回老家去》、《锄头歌》等一些革命歌曲，也给难友讲革命斗争的故事，启发他们阶级觉悟，鼓舞他们革命斗志。同牢的难友问她：“你年纪轻轻的，犯的是什么罪？”郑明德说：“我犯的是‘抗日罪’，国民党顽固派自己不抗日，也不准老百姓抗日。”同牢的难友都很同情和喜欢这位坚强而开朗的小姑娘。
　　狱中有个姓蔡的女看守，经郑明德做了思想工作后，给郑明德提供了许多方便，有时还告诉外面的一些新闻。这样，郑明德有了与组织联系的机会。一天，女看守递给郑明德5个银元，悄悄地说：“这是你表叔捎来的，说是给你买点营养品调养身体。”表叔？哪来的表叔？郑明德明白了。这是党组织派人给她送来的，同志们时刻在关心着她。郑明德把银元捏在手心，紧紧地贴在胸前，不觉鼻子一酸，眼眶充满了泪水。即写了一封信，说“家”里经济困难，不要再寄钱和送东西给她。郑明德拿出2个银元给女看守，请她代买一双力士鞋，并交代多下的钱全给她。
　　这封信通过女看守转到游击队后，许多同志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不少人提出要去劫狱。郑海啸考虑到敌众我寡，坚决不同意。不久，郑明德得知同志们要来劫狱的风声，马上写出了第二封信，说“狗”很凶，像疯了似的，千万不要冒险去惹它。还说有机会的话，要自己回家。同志们接到信，一个个抱头痛哭，她毕竟是个只有16岁的孩子啊！
　　一次，郑明德与女看守交谈，得知顽固派在县里开会，城里又增加了兵力。明德估计国民党顽固派新的进攻和“清乡”又要开始了，立即写出第三封信，使县委机关和游击队得以及时转移。这是郑明德给党组织最后的一封信。
　　1942年5月，日军在温州登陆，国民党顽固派变本加厉地镇压人民。张韶舞感到对郑明德这个英勇的姑娘无计可施，又怕县政府撤离县城退到山区时，郑明德会被游击队劫走，于是决定下毒手了。
　　6月27日下午，天阴沉得可怕，从白水到县城的路上全部戒严，敌人要从白水监狱押出郑明德。她知道自己最后的一天到来了，换上了在游击队里经常穿的那件印花大襟衫，穿上买来不久的力士鞋，梳了梳短发，神情是那么坦然，态度是那么从容，她走出牢房，回过头来向难友们告别。
　　傍晚，从平阳坡南到西门刑场，一路上岗哨密布，杀气腾腾。这时大街上拉来了8辆黄包车，每辆车子后面紧跟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兵。郑明德坐在第三辆车子上，她面庞虽然消瘦，两眼却射出炯炯的目光。车子经过大街时，郑明德站了起来，向两旁群众大声宣传：“共产党一定胜利！同胞们，跟着共产党，坚决斗争下去。10年后，国民党顽固派定要垮台！”
　　拉车的老人胡培郎回过头，望着这位勇敢的姑娘，悲痛地摇摇头。郑明德脱下脚上的力士鞋，对他说：“老伯，我们都是穷苦人，这双鞋你拿去吧，我什么也不留给这群豺狼。”
　　黄包车经过国民党平阳县政府大门前，郑明德昂首挺胸站在车上，高呼口号：打倒国民党卖国贼！中国共产党万岁！
　　国民党顽固派怕得要命，他们不等8辆黄包车全部拉到西门刑场，就向郑明德开了枪……
　　郑明德牺牲后，拉黄包车的老人胡培郎和另一老人掩埋了郑明德的尸体。
　　郑明德牺牲时，曾预言10年后国民党顽固派定要垮台。但不到10年时间，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成立了。
　　1956年，时任平阳县人民法院副院长、郑明德的堂姐郑明瑾找到胡培郎和另一老人，请他俩带路，在平阳西门校场的山坡上挖出了郑明德的骸骨。是年，移葬到平阳烈士公墓。
　　郑明德短暂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人们敬称她为“浙南刘胡兰”，她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编者注：张韶舞1949年起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