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子岛老百姓勇救新四军

　　2010年，我到宁波北仑区新四军研究会开会时，见到新四军老战士葛石峰写于1984年的文章——《杭州湾遇险记》，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后，我通过宁波新四军研究会的同志对葛石峰同志进行了多次采访，还多次到册子岛了解老百姓知道的有关情况。近日，我在宁波开会时遇见葛石峰，这位1926年出生的老战士一说起在册子岛遇救之事，他的眼睛就湿润了。
　　1945年9月30日，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首批北撤的队伍登上木帆船从慈溪古窑浦出发了，船队在秋风的吹拂下只一夜时间就到了上海浦东附近的海涂上。部队继续北上，而负责船队的周曼天队长奉命要带船队仍回浙东，运载后续部队北撤。
　　葛石峰、叶谦元和小陆被安排在一条木船上，负责将这条小船押回浙东。
　　10月1日黄昏，三声清脆的枪声划破长空，这是船队发出启航的信号。葛石峰立即叫老大开船，但阿发老大却不肯开船，他指着太阳说：“你们看，落山的日头红中带黄，大风要来了。”三位战士对船老大的经验将信将疑，再说军令是一定要执行的。这时，周围的船都已在慢慢离开海边。葛石峰和战士们坚持叫船老大起锚开船。船开了，与船队的几十条木船扬帆南行。
　　船队在夜幕中行驶，约到半夜，酣睡的战士被突然而来的巨声震醒。果然不出船老大所料，台风袭来了，汹涌的海浪排山倒海，将小木船一会儿抛到空中，一会儿又从空中直泻入海，惊险万状。幸好船老大非常镇静，躲过了一次次险情。
　　天亮了，风始终没有减弱。周围的船只早被风刮得无影无踪，葛石峰他们的小木船成了孤舟，在狂风巨浪中挣扎。突然，一声巨响，舵被风刮掉了。只见阿发老大一步跳入船舱，“快！海水进来了，快用盆将涌入的海水倒出去！”与此同时，为减轻船的重量，防止倾翻，他们把船中的柴、米等物品都抛到海中。但肆虐的巨风仍一如既往，船破了，人也精疲力竭，葛石峰等人都作好为革命献身的打算了。
　　经历了一天一夜与风暴搏斗后，天又暗了下来。这条随风逐浪的破船被一阵阵狂风和汹涌的海浪冲到一个海滩旁的礁石上（经调查是册子岛北面晒网村大树湾），一见陆地，大家的心情也好一点。但这里的情况不明，不能暴露新四军的身份，于是葛石峰向三位船工说：“我们分开走，有人问起就说是做布生意遇风避难来的。”三位船工从破船上跳到海滩后走了。葛石峰三人脱下新四军军服也相继从船上跳下来。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叶谦元一跳下破船，就被礁石绊倒，跌断了腿骨。两位战友为他简单包扎，用尽全力将他背到附近的一个避风的小石洞藏起来。
　　葛石峰和小陆经历了风暴的肆虐又加上粒米未进，已无一点力气了，但还是硬撑着爬上一个小山坡。
　　当爬到山坡顶时，天已暗下来了，他们一脚高一脚低沿着荆棘丛生的山坡往下走，终于见到了黑洞洞的树影围绕的村庄。他们摸到村头的一户人家，主人李阿根当时在油灯下做活，一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就吓了一跳，怕是强盗来抢东西来了。葛石峰马上有礼貌地向他说自己是遭遇风暴落难的贩布生意人，现在还有一位跌伤的兄弟在石洞里，请大哥好心相救。
　　李阿根很快找来了年轻力壮的农民兄弟，他们用门板做了一副简易担架，翻山越岭，将受伤的叶谦元从山洞抬回晒网村的一间土地堂里，并从家中拿来仅有的一条厚被子为叶保暖，还给他送了些吃的。
　　村里突然来了三个自称是贩布的生意人，经过战乱的村民不敢完全相信。于是，人们想到了曾被国民党抓壮丁到过外地的徐方德，要他出面盘查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刚巧，三位船工也摸到了晒网村，经徐方德询问，他们说出是被新四军找来的船工，因船被风浪刮破而落难到此地的。徐方德立即叫人去找到那只破船，发现船上有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的军服，证实了葛石峰等三人是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的战士。这一证实给晒网村的人们带来了阴影，如果国民党知道晒网村有新四军，那通共是要被杀头的。
　　徐方德对众村民说：“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大家都不要说村里有陌生人来过。李阿根每天到渡口附近做生活，要观察有没有国民党兵来，一有情况马上来村里报信。我们村里人不管有事无事这几天一个也不要到外面去，万一走漏风声，全村遭殃。”
　　第二天天还未亮，还在睡梦中的葛石峰和小陆被一响声惊醒，只见床边站着一个头戴旧呢帽、手拿拐杖、面色冷峻的约40岁上下的男人，他问：
　　“你们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葛石峰答。
　　“做什么生意？”
　　“贩布，从上海到宁波。”
　　“宁波哪家商行？”
　　“没有商行，阿拉是做单帮的。”
　　这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
　　“别说了，我昨晚就知道你们是新四军，船上有你们的军服，阿发老大也说了。”
　　葛石峰一看这人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便说：
　　“既然你已知道，那很好，我们是三五支队的人，是为国家、为和平、为老百姓而背井离乡奉命北撤的新四军战士。今天遇险，还请鼎力相助。”
　　葛石峰一边向他宣传谭启龙政委（时任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政委）有关北撤的讲话精神，一边细看来人的表情。这时，这位男人面露笑容竖起大拇指说：
　　“我很高兴结识你们。我叫徐方德，你们就叫我阿德好了。你们新四军是中国最好的军队。这次你们遇难漂到阿拉册子小岛，我一定尽力相帮，送你们归队。”
　　徐方德向葛石峰和小陆介绍了自己的经历，他被国民党强抓壮丁，日本鬼子来后他随着部队与日军作战，参加了多次战斗。长沙会战中，他负了伤，国民党军将他一脚踢开了，他沿途讨饭回到故乡。徐方德还说，他做生意去过三北，接触过根据地，看到当地老百姓拥护共产党、新四军的情景非常羡慕，认为这就是中国的希望。
　　从此，徐方德每天除给葛石峰和小陆送饭，还每天给叶谦元敷草药，并拿家中的鸡蛋给伤员补身子。大家都亲热地称徐方德为阿德哥。
　　一天下午，葛石峰见叶谦元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受伤的腿更肿了，看来仅靠阿德上山采来草药外敷不能解决问题。于是葛石峰和小陆与阿德商量，说现在毛泽东和蒋介石已在重庆谈判，国共又要合作了，我们想去金塘岛（当时册子岛属金塘岛管辖）找一位先生来为叶谦元治伤，救他一命。
　　阿德坚决不同意出岛找医生，他说：“你们知道吗？上午从金塘来的人说，金塘的国民党已知道新四军的船遭遇台风，金塘洋面上国民党军舰已加紧巡逻，搜捕新四军。你们去是羊入虎口。别信什么和谈，这都是蒋介石骗人的鬼话！”
　　葛石峰说：“战友的命就是我的命，只要能救战友，我什么也管不了，我一定要去金塘找医生。”
　　这时阿德生气了，说：“你们知道吗？国民党搞户户连保，一人通共，全村人遭殃。你们有为战友牺牲的决心我佩服，我为救你们死也心甘情愿。请相信我，到风小后我一定把你们送到三北，但如果你们一定要去金塘找医生，那叫我怎么面对晒网村这几十户人家近百个老老少少的性命？”
　　阿德的话说得葛石峰无言回答。是的，他想到自己参加革命不就是为老百姓求解放、过上好日子吗？新四军战士首先要想到老百姓的安危，于是打消了去金塘找医生的念头。
　　1945年10月3日，风小了，阿德也借好了船。一早，李阿根照常到渡口去看情况。徐方德到葛石峰住的地方，告诉他们今天风小了，是东风，顺风顺水，只要半天就可到三北，伤员已叫人去抬了。正要上船的时候，突然李阿根气喘吁吁跑来了，说：“不好了，金塘的国民党兵过来了，说册子岛上有共产党，是被风刮来的。”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大家手足无措。阿德冷静地思考一下说：“现在马上把伤员抬到山洞中去。随后你们到附近地方做生活，要留心不让生人走近山洞。两位新四军赶快钻到山里的树林中去，不是我和阿根来叫，不可随便出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李阿根找到在树林中隐蔽的葛石峰和小陆，告诉他们国民党兵走了。大家回到村里，伤员也抬回来了。徐方德气愤地说：“这批刮民党，说是要挨家挨户搜共产党，穷凶极恶。后来我给他们5个人每人一只老母鸡，才把这批坏蛋打发走。”
　　就在这天下午，叶谦元的伤情恶化了。葛石峰来到了他的身边，叶谦元望着战友，强打精神说：“石峰，看来我不行了，我等不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了。我无怨无悔。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为了感谢册子岛老百姓对我的救助，请把我的派克钢笔和身上的毛衣等物全部赠送给岛上的穷苦人。虽然这些东西不值钱，但可聊表我的心意。”
　　葛石峰一听，眼泪夺眶而出，安慰他：“我们只要熬过今天，明天就好了，阿德会送我们去三北，你就可得到治疗。”
　　次日，天还未亮，徐方德和葛石峰等人就到土地堂去抬叶谦元。他们进门后，发现叶谦元已牺牲。他紧闭着双眼，安详地躺着。遵照叶谦元生前嘱托，葛石峰将他的遗物交给了李阿根。大家把叶谦元抬到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安葬。但为避免国民党的追查，没有立碑。
　　根据葛石峰的回忆，叶谦元是余姚“二六、三七”（地名，现查是余姚石步）人，共产党员。他家是大地主，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但他没有遵照父亲旨意继承家产，相反在学校里接受了马列主义思想，决心在党的领导下参加推翻三座大山和抗击日寇的革命斗争。他曾是暨南大学学生，大学没毕业就受党组织派遣回故乡当教师，以教师身份掩护革命工作。在其父亡故后，他不但以自己的家庭掩护革命活动，还主动把家中的田产分给农民。叶谦元同志牺牲在异乡，家乡的人不知道他的情况，因此在解放后他没被追认为烈士。
　　1945年10月4日上午，风平浪静。葛石峰和小陆两位新四军战士上了李木香的船，阿德亲自护送去三北。不到半天，船就到了三北根据地。上岸以后，葛石峰和小陆一再邀请阿德去部队驻地，想请他与首长见面，并送他大米等物资。阿德坚决拒绝了，他说：“我把你们送回根据地，非常高兴！我不是为钱和物而救新四军的，我不能接受任何报酬！如果我徐方德做人做事是为钱，我这人就不值一个铜钱了！我只一个要求，盼望你们早日打回来，也来解放阿拉册子岛老百姓。”
　　望着阿德随船远去的身影，葛石峰和小陆流泪了……
　　1950年5月17日舟山解放了，册子岛解放了，徐方德的愿望实现了。
　　当我要结束与葛老的谈话时，他突然提出要我帮他带钱给册子岛的老百姓。我多次拒绝，但他一定坚持要带，并离开会场亲自到银行去取钱。他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虽然钱不多，只5000元，但礼轻情意重。我葛石峰有今天，没齿不忘阿德，没齿不忘晒网村的老百姓，没齿不忘册子岛老百姓！请将这点钱带给册北社区（晒网村现属册北社区）老年活动室办点实事。”我把葛老的心意带给了册北社区。
　　日前，在册子乡乡党委的重视下，在叶谦元同志牺牲地新建了一块新四军战士叶谦元的纪念碑，让后人永远记住革命胜利来之不易，永远记着当年岛上老百姓的救人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