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清明,浙江海盐县澉浦镇扇子山下,我轻抚着冰凉的烈士纪念碑,指尖在“陈水峰”三个字上久久停留。“二叔,我带了全家人来看您了。80年了,我们终于找到您了!”春风拂过,山林沙沙作响,仿佛低语着那段以热血熔铸的峥嵘岁月——80载岁月阻隔的血脉深情,此刻如春潮般涌上心头,热泪无声滑落。
童年时,每次回到浙江上虞小越镇祖宅,抬头望见门楣上那块“保家卫国”的光荣匾,二叔模糊的身影便在我心头浮现。他追随长兄投身革命,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山河破碎的烽烟里,唯在家族记忆深处,凝结为一缕不灭的英魂。二叔牺牲何处?这疑问随父亲离世沉入岁月深海,成了我生命里一道无法释怀的伤痕。
去年,一道来自故乡上虞的光,蓦然照亮了这段尘封的红色往事。儿子在网络中搜寻到新四军浙东纵队北撤澉浦突围战的事迹,发现当地扇子山纪念碑的烈士名录中有二叔的名字——陈水峰。联系上澉浦新四军突围战展示馆的朱龙训馆长后,这场迟到80年的祭奠,终于有了方向。
父亲兄弟三人:百昌、水昌、兆昌。父亲少时聪颖,由爷爷全力供读,从祁山小学考入上虞春晖中学。家贫辍学后赴上海当学徒。日寇铁蹄踏碎上海,父亲返归故里。为躲伪保长抓丁,1943年7月,在村里地下党指引下,他毅然奔赴余姚四明山,成为浙东抗日游击队一员,次年入党,更名陈铁峰。
受兄长感召,二叔水昌亦心怀报国之志。爷爷因家中已有一人从军,执意阻拦。二叔最终瞒过双亲,悄悄踏上征途。得知长兄改名铁峰,他也将“水昌”改为“水峰”。1945年10月4日,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北撤途中激战海盐澉浦,年仅21岁的二叔血洒疆场。父亲强忍悲痛,一直独自背负这消息,直至1949年上海解放,与奶奶重逢时被问及弟弟下落,才含泪道出实情。
1951年春节,乡亲们将一块镌刻着“保家卫国”的光荣匾郑重送至爷爷家。因父亲未曾告知家中二叔改名之事,光荣匾上铭记的仍是“陈水昌”三字——故乡无人知晓,他已化身“水峰”,魂归海盐青山。
去年,浙江上虞新宅村携手红色文艺创作名家工作坊挖掘红色资源,作家吴爱华老师发现这块光荣匾,通过我年近90的三婶得知陈水昌是位北撤牺牲的新四军烈士。她多方寻访,上虞区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名册中无迹,《上虞县志》“烈士英名录”里亦无“陈水昌”。然而一个名字跃入眼帘:“陈水峰,男,1924年11月出生,原籍小越镇祈山村,1945年1月入伍,五支队战士,1945年10月牺牲于海盐澉浦。”
陈水峰是谁?陈水昌为何不在英名录?为解此谜,吴老师通过村支书联系到我。我立即将国家民政部1983年颁发的《烈士证书》拍照发去——证书上清晰写着:陈水昌,参军后改名陈水峰。因奶奶户籍迁至上海,此证一直珍藏于我家。深埋80载的谜团,终于云开雾散。
一周后,我率全家奔赴上虞。在上虞博物馆百年红色展厅,当“陈水峰”三字映入眼帘,泪水瞬间模糊视线。我俯身对7岁的小孙子说:“这是你的太外公,是为新中国诞生献身的英雄。长大后,你也要做个心怀光明、有益于社会的人。”回沪后,孙子满怀深情创作了一幅“红色记印”的画作,如今正展示在上虞新宅村的宣传栏中——红色血脉,就这样静静流向未来。
站在扇子山下,仰望肃穆石碑,穿越80载风雨沧桑,年逾古稀的我再次泪湿衣襟。二叔,您与战友们以青春和生命奠基的江山,如今正生机勃勃、繁荣昌盛——这盛世,当是对英魂最深沉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