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忘的演出

1947年春天，就在解放战争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刚过17岁的我，从山东省渤海军区一分区宣传队抽调到渤海行署剧团，驻扎在山东惠民。剧团刚刚组建，分京剧队和歌舞队两个队，我在歌舞队。但是，分队不分家，只是每个人的侧重不一样。那时演员少，排一出戏几乎所有队员都要出场，哪边需要就参加哪边的排演。我就在《逼上梁山》中扮演押解林冲的公差薛霸，在《三打祝家庄》中扮演祝家庄里的一个小特务二混子。我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因家境贫寒参加了八路军，是在部队中成长起来的“小鬼”，来到剧团，就守着一条原则：听老师的，好好跟着学习。

　　一天下午，在我们剧团驻地，一座名叫红楼的大院里，开进来三辆美国造的十轮军用大卡车。那可是庞然大物呀，朝院子里一蹲，气派十足。那个年代，这样的大卡车平时是见不到的，它开到我们这儿是干什么的？大家议论纷纷。肯定有演出任务了，我们都这样猜测。
果然，晚饭过后，全团紧急集合，团长张辛农同志宣布剧团要执行一次重要的演出，立刻准备，一小时后出发。
　　根据剧团领导的要求，我们迅速行动起来。按照轻装简从的原则，大的布景、道具、衣箱一律不带，必备的小道具、服装、化妆品都分给演员随身携带。至于到什么地方演出，演给谁看，什么时候演出，都没有指示。我们也不打听，这是纪律。
　　很快就准备完毕，全团70多人，分坐在三辆大卡车中。领导特别叮嘱，这次行军要不止一次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大家不要乱动，不要大声说话，一切服从执行警卫任务的同志统一指挥。我朝他们一看，才发现6名警卫和驾驶员都穿着国民党部队的军服，顿时感觉到异样的紧张气氛。
　　大约晚上8点多钟，大卡车在夜色中驶出惠民城。
　　我们的这次演出时间，正是华野集中优势兵力，在北线莱芜地区消灭了国民党李仙洲部5万余人，准备南线战役的间隙期。当时华野总部设在博山一个叫大硄地的地方。
从大后方的惠民到博山只有不足200里路，但是因为要通过敌占区，就变得不同寻常。那天晚上一路还算顺利，就是在胶济路周村附近，通过敌人的一个哨卡时遇到一点麻烦，好在有惊无险。
　　一过胶济路，战场气氛就明显浓厚起来。一路上，只见调动的部队，和支前的民工，人流不断。头顶上，不时有敌人夜航轰炸机盘旋，还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炸弹爆炸声。
　　大卡车在距离大硄地十几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前面有大山挡路，车开不进去了。这时已快到凌晨，离天亮也就一、两个钟头吧。我们下了车，稍事休息，便背上各自的行李摸黑上了山路。团领导要求大家，务必在天亮前赶到目的地，抓紧时间做好演出准备。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突然患上感冒。头天晚上出发时还好好的，到了大硄地当天上午头痛发烧，人昏昏沉沉的，瘫在床上起不来。后来想起来，可能是我那时年龄小，身体也比较单薄，背着服装道具爬山出一身汗，停下来后被山风一吹，就着凉了。我一倒下，可把团领导和同志们急坏了。我们演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虽然我演的都是小角色，但还没有替补的，有两场戏挺有难度的，别人一下子还学不会。为此团领导做了两手准备，一边找人紧急学习我演的段子；一边向部队首长求援，又是派医生诊视，又是吃药打针，弄得我像个受特别照顾的首长似的。好在经过医治，我的病情有所缓解，精神也好起来，能够上台演出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难得的演出机会，团领导和我们演员当然都希望能多多地表现，恨不能把所有的家底都搬到台上去。不过，这只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经过首长们的研究，最后决定演两个晚上：一个晚上演《逼上梁山》，还有一个晚上演《三打祝家庄》。
　　我们非常理解首长的决定。因为形势紧张，大战在即，战事随时都可能发生。
　　明确任务后，团员们个个情绪高涨，纷纷表示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把戏演好。当时我们还面临一个难题，就是舞台太简陋了。我们演出的剧场是一个矿区的小礼堂，也就能坐百把人。舞台大约10米见方，而且还不够坚固。这样的舞台要表演歌舞还凑合，可我们是正儿八经的京剧，有几幕武打戏场面还不小呢！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要不要压缩一些戏？跟头要不要翻？最后一致表示，演出一定要一丝不苟，保证质量，要把我们剧团的水平体现出来，让首长和同志们满意。
　　当时安排《三打祝家庄》这出戏其实是有针对性的。莱芜战役刚刚结束，部队中有些同志产生了急躁情绪，恨不得一天就把蒋介石的重点进攻打退，存在与敌人硬拼的思想。而《三打祝家庄》讲梁山英雄攻打祝家庄，第一次、第二次都吃了败仗，主要原因就是不了解敌情，盲目冒进，落入对方的圈套。众好汉总结经验教训后，在第三打中，派人潜入敌人内部，侦察敌情，周密计划，终于克敌制胜。部队首长希望通过这出戏给指挥员们一些启示：在战斗指挥中多动脑子，少走弯路。当然，这些都是事后我们才知道的。
　　两天的演出非常成功，对我来说，本来还担心感冒会不会带来影响，结果到演出之前，状态特别好。我在《三打祝家庄》中有两段数板，每一段都要一口气念下去，不能停顿。上场前还有老同志提醒我，小李子，你可千万别咳嗽哇。一咳嗽数板就“打噎”，洋相就出大了！谁知我演出时比过去哪一场都顺，两段数板念完，陈毅司令员带头鼓掌，还悄悄对身边的首长说，小鬼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这次演出已经过去60多年了，但那些情景、那些我见到的首长们的音容笑貌，尤其是陈毅司令员的谈笑风生，至今仍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我十分怀念那些为新中国而战的英雄们，十分怀念当年我们剧团那个战斗集体，也为自己曾经在那个年代中工作过、战斗过而感到自豪与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