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的时候,我和哥哥高晓星、妹妹高纪心就读在南京卫岗烈士遗属子弟学校。各级部队领导给予了我们良好的生活环境和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时候我就知道父亲长眠在遥远的海边,那儿有座神圣的石碑,高耸在我心里。
1969年我当兵的那一年,忽然收到东海舰队的通知,让我们三个烈士后代去浙江石浦的烈士陵园,为东矶列岛海战中牺牲了15周年的父亲扫墓!这使我激动而颤栗起来。我已经是个穿着军装的军人了,才得以第一次为父亲扫墓。
扫墓前我见到了父亲的战友、时任东海舰队司令员的聂奎聚伯伯。他关心地询问了我的一些生活和家庭情况后,感慨地说:“要是高一心政委还活着,看到你们这些子女该多高兴啊!”
解放东矶列岛海战的时候,聂伯伯和父亲同在“瑞金”舰上。1954年5月18日,那是一个水雾濛濛的清晨,军舰出海执行战斗任务。不久,四架偷袭的敌机在西南方上空从云雾里悄悄钻了出来。
聂伯伯说,他听到警报声时甲板上已是一片火海,全舰被硝烟笼罩,后主炮被炸毁,炮位上的战士全震落在四处,有的已掉进海里。与此同时,有架敌机被我快速反应的火炮击中,在附近的海面上燃烧。聂伯伯奔向指挥台,见我父亲头部及前胸多处中弹,但仍坚持扶靠在指挥台上,大声呼喊着:“为了人民海军,给我狠狠地打!”气壮山河的声音在硝烟弥漫的甲板上回荡,在全舰指战员们的心中回响。又一架敌机冒着黑烟栽入了大海。我父亲慢慢地倒在了血泊中……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我的父亲,以他年仅31岁的青春,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一切。
我问聂伯伯,父亲牺牲时是什么模样?说什么了没有?他摇摇头,说“当时情况危急,鲜血流淌,高政委倒下去后什么话都没再说。”聂伯伯当时脱下身上的大衣将父亲匆匆遮盖住就又继续参加战斗了。
不过,我想父亲临牺牲前一定想过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和觉察到,在他灵魂的深处一定印有女儿的笑靥,一定盈满对女儿的深情和疼爱。因为他不仅是军人,也是父亲。
“这就是父亲的墓冢吗?”我站在俯瞰石浦港湾的一座山坡上这样轻轻地问自己。那时的烈士陵园坐落在一座面朝大海背靠青山的橘园旁,山坡上栽满了橘树、翠竹,在橘花的稀疏处排列着一座座整齐的水泥砌成的坟墓和墓碑,坟墓周围的褐色润土里冒出一些淡粉色的野花和映山红,还有些青青的野草。父亲的坟墓就是其中的一座,墓碑照片上的父亲是那样年轻和英俊,我泪如泉涌。父亲的墓与我多年想象中的那座壮观雄伟的墓碑相距甚远,甚至有些简陋。但我想父亲的在天之灵肯定不会同意我的这种意见,因为他们那辈人为之奋斗、直至贡献出生命的理想,并不是要得到富贵荣华、显赫地位。
墓地虽然简朴,但军港的海军官兵与我们一起编扎的花圈却非常精致和讲究。我们把它敬献在父亲的墓碑前。这只花圈足有一人多高,用两根榆树杆支撑着,上面布满了鲜花和松枝,并镶有海鸥和铁锚的图案,显得庄重而又辉煌。
扫完墓,我跟随一艘护卫艇离开波光潋滟的港湾,驶向当年父亲遇难的海区。大海宽阔无边而又宁静深沉。一群海鸥拍展着翅膀在船舷旁回翔,发出呜咽般的“欧欧”声。我望着波涛起伏的深蓝色海水出神。这时,艇长告诉我,“瑞金”舰就是在这里沉没的!我父亲就是在这儿牺牲的。在汽笛的鸣声中,我们将一束束鲜花抛向大海……
60年过去了,烈士陵园的橘树青了黄,黄了又青,现在都已枝繁叶茂,驻地的官兵们也都换了一茬又一茬。我非常想念父亲,无数次我对着大海深情呼喊,无数次我在心里呼唤父亲。2010年,东海舰队及当地政府将烈士陵园进行了修缮,并将此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当橘花开放的时候,一队队的少先队员、部队官兵、工人、农民手捧着鲜花,来到墓前缅怀先烈,举行各种纪念活动。每当此时,我默默地在心里告慰父亲:亲爱的爸爸,您放心吧!您的事业后继有人,您为之奋斗献出生命而打下的江山在我们的努力建设下已繁荣富强。您的精神将永远激励您的儿女为祖国振兴、为国防力量的强大而拼搏。爸爸,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