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期●纪念抗美援朝胜利60周年●

抗美援朝火线上的文艺兵

作者:戴善珍


1952年9月,我23军奉命赴朝参战,我是67师文工队的歌唱演员。

到前沿慰问演出

我们文工队驻地离前沿坑道约摸有四五十里。前沿坑道小,部队分散,敌人以成千上万吨炮弹、炸弹倾泻在阵地上,我们文工队只能以小分队的形式活跃在前线进行宣传鼓动和慰问演出。记得第一次去201团3营阵地时,我们六人小组自背轻便乐器、道具,一路上炮弹“嘘嘘”从头顶飞过,敌机盘旋扫射,我们或隐蔽,或快跑,通过层层封锁线,来到了最前沿。

这里光秃秃的山一座接一座,战士们守卫的坑道就隐蔽在山峦中,阵地上的通道是战壕,弯弯曲曲伸向远处。敌人的炮火日夜封锁,出入坑道必须猫着腰在战壕里跑步通过。最前沿的坑道离敌人只有80来米,说话声都能听到。双方小部队在夜间出来活动,碰上交火是常事。文化教员(文教)带领我们穿梭在战壕中。

坑道细细长长,又矮又小,一盏油灯透着一线光亮。战士们日夜守卫在坑道里,渴了冰雪当水喝,饿了炒米吃几口,生活异常艰苦。文工队员的到来,给战士们带来欢乐,他们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到坑道外去扒冰雪,烧水招待我们。我们喝着溶化的雪水,擦干脸上的汗水,编写坑道里的动人事迹,随即演唱起来。坑道低矮,我们跪在岩石上说唱;跳舞转不开身,我们穿着花衣服,做着新疆舞的动作给他们看,尽量满足同志们的要求,坑道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有一位哨兵在前沿掩蔽部警戒,看不到演出很着急,我就拿着电话筒唱歌给他听。

有一次,我们要通过一个面向敌人的山口去慰问,那里,敌人用肉眼就可以看到一切,机枪不断扫射,白天通过很危险。为了按时演出,组长决定冲过去。于是文教在前面带路,我们跟在后面跑步前进。正走在山口,敌人的枪声响了,子弹在脚边沙沙地响。我看到脚边的泥土在跳动,可没处躲避,只有在弹雨中奔跑,冲过去就是胜利。两位文教不顾个人安危,转过身来拉住我和程光华拼命往前奔,飞速转过弯,进了坑道。

我们每天要演四五场,我每场要唱八九支歌,天天在阵地上奔忙,与战士们结下深厚的友谊。最痛心的是我队有五位同志在前线慰问演出中,遇敌机袭击,不幸光荣牺牲。

战前鼓动

石砚洞北山被美七师占据着,我师连续攻打四次,历时两月余。每次战斗,我们文艺小分队都要去坑道作战前鼓动,慰问演出。我们五人乘天黑敌人对我方阵地广播宣传之际,悄悄来到最前沿的坑道。我们用红绸布扎在手榴弹上,代表师首长赠给每个突击队员;把红旗交给突击队长,希望看到红旗飘扬在石砚洞北山上。战士们写血书表决心:“一定不辜负首长对我们的期望!”

那时天气已开始转暖,战士们为了冲锋时爬山速度快,要把棉裤里的棉花扒掉,天明前出发去战斗。为了让战士们充分休息,我和程良玉两个女兵及队员们,主动挑起了这项光荣任务。在暗淡的油灯下,我们挨个儿帮助战士们拆棉絮。谁知拿着棉裤却傻了眼,翻来翻去不知从何着手。我们东剪一刀,西开一刀,棉絮缝得很牢,使劲拉也拉不出来。怎么办?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最后决定一块块撕下来。五个队员一条心,五双手一起干,大家撕呀扒啊,忙碌了一晚,终于把一个加强排的棉裤全部拆成了夹裤。总攻开始了,战士们轻装上阵,一个个像猛虎般冲上山冈,占领了北山阵地。我和程良玉拖着疲惫的身体,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格格格”地傻笑起来。

敌人反攻了,阵地上伤亡很大,救护队上不去,指挥员要求重伤员自己下来。在阵地后面,见一位伤员从山坡上爬下来,我连忙跑上去,用急救包将他临时包扎好,和同志们一起把他抬进了坑道。

在炮兵阵地上

四打石砚洞北山时,我们这支四人小分队(仅我是女同志)去炮兵、装甲兵部队慰问演出。炮兵阵地上双方正猛烈炮击,文艺小分队难以上去。指挥员看我们态度坚决,就让我们趴在坦克里冲上阵地。射击手、弹药手各自坚守在岗位上,我们就在大炮边演唱。敌人的炮弹在四周爆炸,我们的炮兵也不停地发出“预备——放”的口令。我们唱唱停停,停停唱唱,爆炸声掩没了说唱声,我们就使劲地说快板,唱战歌,鼓动战士们瞄准敌人狠狠地打!后来炮战越来越激烈,我们才暂停演唱。

晚上,我们在悬崖旁看天空,子弹像流星,一串串飞来,炮弹落地爆炸时的火光宛如天安门上空灿烂的烟火。我一人外出“方便”,刚蹲下,只听得“轰”一声,炮弹在身旁爆炸,巴掌大的弹片“啪”的一声落在我的跟前。“好险啊!”如果迟半分钟脑袋可能被削掉了,若往前挪半步,我也“光荣了”。我想把它捡回去作个纪念,可手一碰,“啊”,烫得我手指立刻起了一个大泡。我回来告诉了大家刚才的“好消息”,同志们责怪我太大意了,下次出去一定要有人陪伴,万万不可麻痹大意。

长期在阵地上奔走演出,我们的体力消耗很大,战友程光华一度得了夜盲症。她能歌善舞,战士们都很喜欢她,却不知道初入朝时她还不满18岁呢。

我那时也体力难支,站着蹲不下去,躺下爬不起来,头昏目眩,咳嗽不止,回到队部,躺在一个天然大山洞里,身边泉水哗哗响,分不清白天黑夜。同志们说我脸白得像纸一样,差一点认不出来,我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开展对联合国军的宣传

1953年7月27日,联合国军司令克拉克不得不在和平谈判协议书上签字,历时三年的朝鲜战争终于实现了停战。28日,文工队有新任务——到“三八线”向联合国军进行宣传演出,主题定为“我们要和平”。

然而,敌人的枪炮还未凉,烈士的鲜血还未干,我们的情感哟,一时难转弯。但这是上级的命令,服从命令听指挥是军人的天职,战地文艺工作者是党的宣传员,不能以个人情感来考虑问题。

27日下午5点,文艺小分队出发了。我们这支有三女八男一行11人的队伍在作战科长和文工队副队长由东山的带领下,前往丁字山去参加这史无前例的“特殊战斗”。

经过无数次激烈战斗,丁字山已是一片焦土、碎石、弹坑、铁片的场地。停战才六七个小时,不远处还冒着浓烟。我们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着,脚下只觉得软绵绵的,几次陷入土内难以自拔,浓烈的尸体腐烂味熏得人恶心。此情此景更激起我们对和平的渴望,增添了我们对敌宣传“要和平”的信心,大家加快了脚步,朝着对面敌人碉堡的方向走去。
对面的小山坡就是美军阵地,我们面对小山坡将带来的松柏扎了一座彩门。美军士兵躲进了碉堡,不敢出来。我们的联络员(即翻译)对着话筒用英语喊话:“全世界人民反对战争,热爱和平,我们不做战争的牺牲品,你们的亲人在呼唤你……”

表演节目开始,由于语言不通,大多以舞蹈、歌曲、乐器演奏为主。我们边表演边观察对面的动静。开始他们探出脑袋试试,渐渐地几个黑人走了出来,长官把他们赶了回去。我们一直演着,慢慢地黑人又出来了,白人也跟着出来了。美军士兵看到我们的态度友好,阵地上也没发生什么事,减少了疑虑。第二天文艺小分队再宣传时,他们的长官和士兵都走出了碉堡,坐的坐,站的站,有的脱下衣服晒太阳,叽里呱啦说着话。我们每演完一个节目,他们就学着中国话说“再来一个”,并热烈鼓掌。历时三天的四场演出结束。我们挥手与他们告别,美军士兵都拥到分界线边,不住地挥着手,用中国话喊“再见了,再见了”,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战后我军开展评功活动,我们文工队被评为集体三等功,我和四位战友评上了三等功。师首长赠送我们的锦旗上写着:“赠给:火线上的文艺战士,坑道里的知心朋友。”我们全体队员感谢全师指战员对我们战地文艺工作者的肯定,感到无上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