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与宜昌大撤退

卢作孚，1893年4月14日出生，重庆市合川人。他是中国著名的爱国实业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以创办经营民生实业公司和主持重庆北碚乡村建设闻名于世。在抗日战争危急关头，卢作孚全力投身抗日战争，指挥组织民生公司所有轮船从宜昌抢运各种物资和人员到达战时首都重庆，被誉为“中国实业史上敦刻尔克”的宜昌大撤退，为抗战时期的军需民运作出了重大贡献。

智慧的抗争
　　1938年元月，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在武汉召开会议，按照战时状态调整国家机构，由于卢作孚在抢运川军部队出川和撤退物资入川的卓越表现，被任命为交通部次长。他十分清醒，作为交通部次长只能作一些运输决策上的行政部署，而战争的形势瞬息万变，他手里必须掌握一支船队，才能应付复杂的战争运输工作。

正当卢作孚调度指挥民生公司船队抢运前线、后方所需物资时，忽然接到军事委员会的命令：“为统一调配运力，便利抗战运输，民生公司必须把全部船只交给军政部，由其直辖的运输司令部掌管。”

卢作孚非常清楚，民生公司船只是不能交出去的，指挥一支船队不是指挥一支军队，它有自身的规律，这决非军政部所长。军政部接管意味着民生公司的倒闭和瓦解，如果民生公司员工队伍散伙，必然对当前战略物资的撤退以及日后战时运输有很大影响，所谓四川的复兴基地建设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卢作孚向交通部长张公权说明情况后，两人拜访了军政部部长何应钦。随后，蒋介石听了要求撤消军政部命令的陈述和正反两方面意见后，终于撤消了这道命令，但传话给卢作孚：“值此国家艰难之时，望体恤国家困难，精诚团结，共渡难关。军事运费按平时十分之一付给，所有物资器材，务必五个月内运输入川。”如果不是卢作孚智慧的抗争，日后的宜昌胜利大撤退也就无由设想。

难童与伤兵
　　1938年10月25日，武汉失陷，卢作孚来到宜昌，中国军队第33集团军张自忠率领的部队，正在汉水一线整修工事，加固防线，艰难地阻击妄图乘胜西进的日军。这道防线实际上是宜昌城最后屏障，更深人静之时，能影影绰绰听到中日双方榴弹炮的爆炸声。

在武汉失陷前两天，卢作孚乘一辆中吉普来到宜昌，城内马路上挤满了各色人等，汽车按破了喇叭也只能一米一米地爬行。眼前的景象比他的预感还要混乱，他尽管疲惫不堪，但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弃车步行。在走到临近码头的街区，看到上千名难童沿街席地而坐，一面已经脏污的“战时儿童保育院”的大旗，在这群孩子们中被萧瑟的秋风吹得噼啪作响。卢作孚知道，“战时儿童保育院”是从华北和华东战区历尽艰险抢救出来的难童，他们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日军的炮火夺走了他们的亲人，他们惟一的出路是随“战时儿童保育院”撤退入川。

卢作孚对身边的员工说，去把所有卖烧饼的人找来，把烧饼都买下来发给这些难童。

这边难童才安抚好，码头附近又警笛声大作，人群像潮水一样向卢作孚迎面涌来，人们喊着“伤兵闹事了！”只见两个全副武装的宪兵正要拖走一个喝醉了酒的受伤军官。他拄着拐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龟儿子们，有种你们开枪呀！老子们在汉口跟日本鬼子拼命，你们在什么地方？我的弟兄们是伤员，不是逃兵！老子们养好伤还要上前方杀敌……”
就在这时，有人朝天开了一枪，喊：“把人留下！”更多的伤兵从后面追赶上来，朝那个受伤军官喊着：“关团副！”不少伤兵还携带了武器，宪兵们一时不知所措，也剑拔弩张端起了美式冲锋枪。卢作孚目睹了这一切，快步走上前去。

“关团副！”卢作孚很沉静，平稳地叫了一声。

“你是谁？”所有的伤兵和在现场的宪兵都用警惕的眼光盯住了卢作孚。

“他是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民生轮船公司总经理卢作孚先生。”民生公司干部袁子修赶紧出面介绍。

“知道王铭章师长吗？” 卢作孚面对面地向关团副发问。

“当然知道，他是我们川军22集团军第125师的师长，可是他……”

“王铭章将军于今年3月在滕县保卫战中壮烈殉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他是四川人，是我们四川人的光荣。今年5月23日，我们民生公司的民俭号轮船把将军遗体专程运回重庆。我们民俭轮全体员工戴黑纱，轮换着抬起将军的遗体，一步一步将英雄遗体送上朝天门码头的汽车，重庆市民自发地默哀送行。我们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是英雄。关团副，请你相信，所有为中华民族而战的军人，民众是决不会忘记他们的！”

此时，关团副的酒已醒了，他慷慨激昂而又不无伤感地说：“卢次长，我们团跟日本鬼子拼光了，我们是不是英雄无所谓，我是心痛最后剩下来几十个兄弟。和王师长相比，捡回来一条命不容易，我们要赶紧治好伤再上前线杀敌，给我们死去的弟兄报仇。可是我们在宜昌都困了10天了，几万人等着上船，猴年马月轮到我们？！”

卢作孚强忍住泪水，面对伤兵们，充满感情地说：“关团副，你们也是英雄，我会尽快安排你们上船。”“真的吗？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8点，就在十二码头这个地方，集合好你的队伍，我亲自送你们上船……”卢作孚说。“我是个粗人，我代表全团弟兄和所有受伤的军人谢谢卢次长，一切听卢次长吩咐。”

卢作孚动情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们像英雄一样撤退，我们今天撤回四川，是为了明天像英雄一样打出四川，彻底消灭日本强盗，收复我们整个中国。明天跟你们一起上船的，还有上千无家可归的难童，一路之上，作孚拜托你指挥和照应了！难童与你们将登上第一船。”

七条紧急措施

1938年10月23日上午，卢作孚与关团副达成协议后，随即从码头赶到怀远路民生公司办公大楼。一路上，他看到宜昌这座小城已经爆满了，从全国各地撤退下来的政府公务员、文化界名流、工商士绅、普通难民蜂拥而至，大量的人露宿街头，有的人干脆把地铺摊在了民生公司怀远路的办公楼前。

人越多，那种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恐惧感越强烈。所有人都知道，汉水防线就靠张自忠将军的部队在作最后的支撑。一旦宜昌陷落，南京屠城的惨剧很可能还会发生。眼看川江水位在降落，一旦枯水期到，川江停航，那么进入大后方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而且宜昌长江南北两岸堆积如山的兵工器材和战略物资也造成了人们心理上的巨大威胁，人、货争船，谁能争得赢，谁也说不清。那些武装押运的工作人员更是急红了眼，简直把怀远路办公楼当作了冲锋陷阵的目标，荷枪实弹进行恫吓式的交涉。

面对如此混乱局面，卢作孚力排各种非难，当着众人面，用沉稳的声音宣布说：“我们必须马上结束这种混乱，否则正常的运输秩序就无从谈起，我请求各位立即离开这里，停止个人交涉，让我们编排运输计划。请各位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早晨8点，我将在十二码头面见各位，宣布撤退安排。作孚受命为此事而来，倘不能保证人员、物资撤退，作孚誓不离开宜昌一步！”

人要撤走，物不能丢，离枯水期断航只剩40天，这就是卢作孚临危受命残酷的现实。1938年10月23日晚，卢作孚主持召开了各部门经理会议，决定立即采取如下战时运输紧急措施：

第一、全部现有轮船集中管理，分成序列，分段承运，加强周转，实行军事化管理；第二、立即在宜昌增辟码头，添置起重设备，增调趸船，紧急增加装卸工人和雇员3000人；第三、收购所有到达宜昌而又无能力继续撤退入川的单机独航的小火轮，随轮船员一律由民生公司录用；第四、紧急征集木船800艘，能走人的走人，能运物的运物；第五、将宜昌到重庆上水的4天航程，下水的2天航程，改为三段运输，宜昌至三斗坪为第一段、三斗坪至万县为第二段、万县至重庆为第三段，提高宜昌撤退效率；第六、改传统的客舱制为座票制，取消二等舱，使客运能力增加1倍；第七、三峡航段以及青滩、崆岭等危险水域不宜夜航，改为白天航行，夜间装卸。航行、装缷配合准确，充分利用每一分钟。
24日8时，第一艘撤退难童和伤兵的轮船启航之后，其他急待入川但还滞留宜昌的各单位代表再次涌入怀远路民生公司办公楼，参加宜昌撤退的紧急动员大会。

面对人头攒动、里外三层的群众，卢作孚对七条举措一条又一条地作了简明的测算，其分析之透彻，让屏息静声聆听卢作孚讲话的人们十分兴奋。卢作孚毅然表示：“我们将团结一心共赴国难，大家用不着恐惧和紧张。40天之内，我们必须完成宜昌撤退，我们也一定能完成宜昌撤退！”人群中响起了欢呼声。

在40天的抢运中，卢作孚除将数万旅客疏散入川，还将10万多吨物资运往四川。这些物资是苦难的中国兵器工业、航空工业、钢铁工业以及其它战略配套工业的最后一点骨血。这是军火工业再生补给的最后一部分物资精华。如果不能及时转运入川，不仅大后方的军事工业重建将大费周折，而且一旦被日寇掳掠，后果就不堪设想。

在整个抗战期间，民生公司共抢运了150余万人，100万余吨物资，遭日机炸毁船只16艘，牺牲职工100余人。与此同时，民生公司又收买了由沦陷区逃出的长江中下游华轮公司轮船70多艘，全公司船只最高时达137艘，36000余吨位，拥有职工17000余人，不仅独占了川江航运，而且成为战时中国最大的航运企业。

由于宜昌大撤退的卓越贡献，1939年元旦，卢作孚获国民政府杰出服务勋章，后被追加一等一级勋章。毛泽东曾称赞他是我国四个不能忘记的实业家之一：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轻纺工业不能忘记张謇，化学工业不能忘记范旭东，运输航运业不能忘记卢作孚。中共中央赞许他“为人民做过许多好事，党和人民不会忘记的”。

战后，卢作孚把长江航线的重点移到上海，以此作为向沿海、远洋发展基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卢作孚于1950年6月由香港回到北京，他所组织的18艘海外轮船陆续从香港驶回大陆。他作为特邀代表参加全国政协第一届第二次会议，并担任全国政协委员，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1952年2月8日，卢作孚在重庆不幸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