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终于销售出去,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种了2亩田,收了万把斤,卖了8000块,全家几张嘴还疯吃了半个月,比种小麦划算得多。真带劲!老伴攥着一把百元大钞,笑着对我说:“现在水落石出了,我看你也不要再恨孙兵支书了!”“咳,这死老婆子死不饶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也不体谅老头子现在的心情,现在我对老孙,谢还谢不过来哩,恨意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去年秋播前,村里育好了苗,要求国道两边的400多亩田全部栽植洋葱。说是发展高效农业,促进农民增收。村支书孙兵曾伤过我的心,我要与他“对着干”。我说:“别人种不种洋葱,不关我的事,反正我的2亩田,外甥打灯笼——照舅(旧),种小麦,谁也无权不让我自主!”老孙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一着急就喘就咳。他猛咳了一阵,抹了抹胸口,平了平气说:“谁也不敢侵犯你的自主权。问题是洋葱喜湿怕旱,十天半月不落雨就得浇水,而小麦耐旱怕渍,要是夹在洋葱中间就会受害;再说种洋葱的收入保准比种小麦高……”我抢过话头反唇相讥:“不连片种植顶要命的是不好看,不像样板工程,你就会少拿奖金。是吗?”被我这么一激,老孙又咳了起来,而且比刚才咳得更凶。我走了好远,还听得见那“呃哼、呃哼”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腊月底,我和老伴从苏南拾荒回来,下田一看,傻眼了,小麦变成了洋葱!老伴说:“洋葱就洋葱吧。村里给我家改种,也是为我家好啊!”死老婆子吃里扒外,尽帮别人说话,真讨厌!我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去找毁我小麦的老孙算账,看他如何应对。
老孙正在带领村组干部检查环境卫生,我急步奔过去,拦住他,喊道:“你赔我小麦!”这下子,老孙又咳起来了,只见他,一只手按住胸口,一只手向我摇着,意思大概是等他咳完再说。这时,村组干部都劝我别急,说村里已决定好了,种洋葱的收入如果不如种小麦,低多少村里赔多少 。
我确实是在寻衅滋事以怨报德。平心而论,一个村民哪能这样对待领导?全村户户都种了洋葱,就我不能种?大家都服从统一布局,就我不服从?其实,我不过是想给老孙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罢了。
话得从前年说起。一位苏南老板到我们村办起了五金厂。我孙子高中毕业后一直闲在家里,我请孙支书跟老板说说,让我孙子进厂做工。孙支书挺热心,不出三天,孙子就穿上了工作服。谁知这小子不争气,拿了厂里几斤铜丝,捅下了娄子。经我一再求情,老板心软了,说只要立下书面保证,就可以不开除。可老孙知道后,却上纲上线,认定我孙子严重损害了投资环境,硬是把他的饭碗给砸了。这就伤了我的心。
今年洋葱长得特别好,一个多在半斤左右。老伴眉开眼笑:“这洋葱圆滚滚沉甸甸的,多可爱啊!”我没好气地问道:“要是卖不出去烂掉呢。”
果然被我言中了。田头洋葱堆积如山,收购的却不见踪影。去年与村里签订包销合同的那家公司因亏损已倒闭。老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叫我和她一起去“提篮小卖”。我才不犯这个傻哩,烂了还愁村里不赔?不过,嘴上虽喊不愁,心里却在为村里担忧:400多亩田洋葱要是全烂掉,村里赔得起吗?
就在这节骨眼上,村民们却见不着孙支书那病弱的身影——据说他去了上海。
一天晚上,沉默了几天的村头高音喇叭响了。啊!是孙支书的嗓音,沙哑,疲惫,颤抖。他说,上海蔬菜公司的车队已经开来了,就停在洋葱田边,请村民们明天把洋葱送去过磅,每市斤8角,一律现金结算。真是久旱逢甘霖,不亦乐乎!
卖完洋葱后,孙兵书记因操劳过度,时常吐血,不久便去世了。聊以自慰的是,在孙支书离世前一天,我把一份检讨书送到了他颤抖不止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