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很少看电视的人,可是,在四川地震发生后的这一周里,老想打开电视机。这一周,可以说是我平生看电视最密集的一周。这一周也是我流泪最多的一周。当我在电视上,看到在水泥板的夹缝中露出的那只紧握着一支笔的小手时,我泪如泉涌。人们已无法知道他(她)的名字,无法知道他(她)的准确年龄,也无法知道他(她)是男还是女,只能看到他(她)那只紧握手中笔的小手。我是握了一辈子笔的古稀老人,我在国内、国外也见过不少手中握笔的雕塑与画面,我觉得都没有这只血肉模糊的手感人,都没有能够像这只血肉模糊的手那样强烈地激励我继续紧握手中笔。也许是流泪过多的缘故吧!这几天,似乎视力有点下降,这更加促使我要在有生之年,在能“视”之时,用我这只尚能动弹的手,为人民而挥笔,为真理而挥笔。
在全国哀悼日,我想说三点抗震救灾对我们的启示。
第一,要正确处理社会以人为本与人以社会为本的关系。这次抗震救灾中涌现出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这既是对中国人社会责任的一次检阅和考验,也是开展社会责任教育的大课堂,没有围墙的大课堂。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八方”是什么?是社会。“一方”是什么?是社会的一角。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关注灾区,都伸出援助之手,也就是说都在以灾民为本。在灾情发生后,以灾民为本是以人为本的具体体现,集中体现。社会以人为本,人应当以什么为本?人应当以社会为本。十三亿中国人民人人心系灾民,捐款捐物,施以大爱,是人以社会为本的大义。本,是双向的,是互动的。
人是社会化的动物,是社会的人。社会发展与人的全面发展互为前提,互为因果,因此,必须确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意识。人的社会化程度要与社会责任同步。以人为本决不是以我为本,决不是以一己之私利为本。社会责任的内涵是十分丰富的,一要对他人负责,二要对社会负责,三要对大自然负责。在对社会负责方面,范围很广,就个人而言,至少包括对社会秩序和社会风气负责,对社会政策和社会组织负责,对社会均衡和社会变迁负责。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一国之内,一处受灾,举国不安。是人都有生的权利。当灾民的生的权利遇到困难和障碍时,人人都应当对他们的生存负责,要帮助他们起死回生,要让他们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在这次救灾中,举国上下的所作所为,感动世界,感动人类。不论是受灾的还是救灾的,都是硬骨头。社会责任的意识在灾区得到升华。
第二,要正确处理保护自然与征服自然的关系。从前只强调征服自然是不对的,把“征服自然”扭曲成“破环生态环境”更是荒唐的。因此,我们要强调顺乎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这几年,在保护自然方面,有长足进步的。不过,我们也要防止另一种倾向,那就是不敢战胜自然,甘当自然的奴隶。
这次抗震抗灾就不同了,中国人把保护自然与征服自然高度统一起来了。自然界是变化的。地震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自然现象,是地球的正常活动,是地球一种能量的释放。地球没地震就不成其为地球。还有那个围绕地球转的月球,如果没有月震也就不成其为月球了。自然界的变化无所谓利与害。是利还是害,是不是称其为灾,是我们站在人的立场上划分的。自然现象对人有利的叫利,对人有害的称害,称灾。抗震抗灾就是对抗自然,就是征服自然,防震防灾也是对抗自然,也是征服自然。一点不敢提征服自然,是懒汉和懦夫的世界观。
有些人轻飘飘地批判“人定胜天”,是片面的。“人定胜天”是中华民族的名言。有人考证可能是三千年前说过的话。《逸周书·文传》里就有“人强胜天”的记载。退一步讲,即使对这个年代还有争论,不在西周,而在春秋时期,那么,老祖宗在两千多年前就敢于提倡“人定胜天”,则是可信的了。如果再退一万步讲,两千多年的说法待考,那么在宋代就有“人定兮胜天”的说法,则是毫无疑问的了。“人定胜天”是中国人大无畏精神的生动体现,毋须抛弃。不能全胜,也要力争小胜。
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又是从自然界分化出来的。从自然界分化出来的人,就成了自然界的对立面。传说中的盘古开天辟地,不就是在同自然界作斗争吗?说“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决定了人要爱护自然;说“人是从自然界分化出来的”,就决定了人站到了自然界的对立面,有征服自然的权利和义务。这不是诡辩,这是唯物辩证法加给我们的麻烦。又要爱护自然,又要征服自然,是会令人手足无措,是会把人搞得爱护也错,征服也错。可是,不麻烦还要人从自然界分化出来干什么?人从自然界分化出来,就是自找麻烦。只有坚持对人有利的要保护,对人不利的要征服,才是人之所以为人,才是以人为本。在这次抗震救灾中为我们坚持两点论树立了光辉榜样。
第三,要正确处理敢于抗灾和善于抗灾的关系。地震害我同胞,毁我田园,我们要抗震。在抗灾救灾中要有不怕死的勇敢精神,这是一方面,另方面也要防止救人的人在救人中死去。这就要求我们要像在地震中发展地震学、地学一样,在抗灾中要发展灾害科学。地球的结构是内三层,外三圈。地球气圈中的风,曾酿成风灾,可如今人类在利用风能。地球的内层引发震灾,可以相信,有朝一日,震灾的震能也会被人类利用。这也许遥远,当务之急是要用灾害科学指导救灾。学术界要同抗灾英雄们一起研究灾害科学,推动灾害科学下属的分支学科,灾害法学、灾害社会学、灾害心理学、灾害比较学、灾害犯罪学、灾害医学等等学科的建设,把中国的灾害科学提升到新的高度。与此同时,还要运用多种手段开展灾害科学的普及工作。多难兴邦,包括兴建这“邦”中的学术。普及灾害科学不是不吉利,而是社会急需。大灾之后有大学,相信中国的灾害科学一定会成为减灾治灾的有力武器!
(写于2008年5月19日 全国哀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