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期●文化战士天地●

“扫荡”不了的抗日油印报

作者:沈惠忠


颜辉生于1924年11月,祖籍浙江宁波,在上海长大。1940年考入上海华华中学二校(建承中学前身),并参加了抗日爱国学生运动。十八岁那年春季,他毅然弃学从军,离开上海前往苏中根据地,投入如火如荼的抗日反“清乡”斗争。
  1943年3月中旬,海启县委书记兼东南警卫团政委洪泽找到颜辉说:“县委要你去参加创办《东南报》,你字写得很好,可以刻写蜡纸,文章也写得不错,可以兼当记者、编辑嘛。”颜辉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就学着干吧。”
  苏中行政区的南通、扬州专区,与日军侵占的上海、南京隔江相望,威胁着长江下游日军军需的主要补给线和掠夺物资出海的通道。日伪企图先从这一带实行“清乡”,得手后再扩展到整个苏中地区。苏中区党委书记粟裕和苏中四(南通)地委书记吉洛(姬鹏飞),预见到局势的严重性,全面紧急动员反“清乡”,粉碎敌人阴谋。当时海门、启东和南通东部合并为海启县,也叫东南地区,是日伪“清乡”的重点。县委决定:报社秘密设在“清乡”圈的中心地段,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进行活动,将锋利的尖刀直插敌人的心脏!其威力和影响不言而喻,其艰巨和危险可想而知。
  《东南报》仅有六人,为确保安全,报社设在秘密党员尹祖陶(现启东市天汾镇)家里。尹家离敌人据点只有三里远。是单家独宅,地形也好,向北转移余地较大。
  半个月后,敌伪对苏中四分区的“清乡”开始了。15000名日伪军大举出动,分成数路,步兵、自行车队和汽艇一齐上,实行反复的“梳篦”、“拉网”,企图将海启的抗日武装和领导机关一网打尽。报社的同志把油印机、钢板、蜡纸、白报纸等物品,藏到尹家宅后的竹园地洞里,有的还藏到可靠群众家的空棺材里。尹祖陶和报社的同志约定:在他家桥头开设的豆腐店里,一旦发现敌情就把豆腐标放下来;情况紧急时就把做豆腐的白笼布扯起来;如果情况危急,就把小鞭炮放在供奉财神的香台上燃放。尹祖陶的老母亲白天在门口纺纱,时刻注意豆腐标和白笼布。他的妻子和儿女下田种庄稼、割羊草,以各种不同形式放哨。敌伪军逼近时,报社同志就和群众一起转移。夜晚,他们向干部群众进行采访,然后赶到尹家写稿、编稿、刻写、印刷。全套工序必须赶在拂晓前完成,并将废纸和油墨痕迹彻底清除干净。如果没有情况,钻进芦苇丛睡一会;趁白天敌人“拉网”的空隙,匆忙扒几口饭充饥;听到枪声一响,便一跃而起,与敌人周旋。秘密交通员也经常冒着生命危险,捎来各区、乡及部队的稿件,并将报纸带走。
  有天清晨,大家正忙着分发报纸,尹家女儿小芳忽然惊叫:“快,豆腐标放下来了!”尹家两个儿子帮着将所有工具和印好的报纸转移到竹园地洞里。桌子上还摊着5万多字的稿件,来不及收拾了,只好塞进灶门付之一炬。大家匆匆向北转移,脱离了危险区。
  原来这次敌人化装偷袭,来到豆腐店。那位耳朵半聋的伙计十分机灵,看到几个便衣,情知不妙,猛地放下豆腐标。敌人起了疑心,严厉拷问,这位爱国的伙计坚持不说,遭了一顿毒打,直到纸烟店老伯伯出面做证才放手。报社的同志赢得了撤退的时间,痛惜的是那位伙计因遭毒打,内伤严重,不久去世了。
  有次印报缺纸,尹祖陶起早买回一大卷白纸,返回时碰上两名伪警察,端着刺刀盘问他为何买这么多纸?尹祖陶灵机一动,陪着笑说:“父亲过世一周年,做冥衣用。”伪警察觉得大清早遇到这种倒霉事不吉利,转身就走。
  还有一次报社转移,不料颜辉患了恶性疟疾,浑身打摆,不能走动,只得留在尹家。当时没有治疗疟疾的药,这病一时三刻好不了,敌人又经常出来“扫荡”,真令人愁肠百结!尹祖陶每天天蒙蒙亮就将颜辉背进东边的芦苇丛里躲藏,疟疾发作时发寒打颤,便送去被絮裹身。吃饭时分,尹家孩子佯装割羊草,把饭菜和开水送进芦苇丛。太阳下山了,再把颜辉背回家去。尹祖陶的妻子见颜辉瘦的不像样子,便悄悄杀了家里那只正在下蛋的母鸡,熬了汤给他补养,却不让自己的四个孩子喝一口!过了些时日,情况缓和了些,报社搬回了尹家,疟疾初愈的颜辉又拿起了铁笔刻印蜡纸。
  就在这险恶、艰苦的环境里,就在这腥风血雨的岁月中,颜辉紧握手中铁笔,战斗在自己神圣的岗位上。每次出报,他只能借助一盏光线微弱的豆油灯,伏在破旧的饭桌上,一笔一划精心刻写。刻好蜡纸早已是子夜时分,经校对、修改,便投入油印。五六百份刊登着杀敌、锄奸、策反等胜利消息和揭露敌人残暴罪行的报纸,散发着油墨清香,迅速在军民间传阅,鼓舞了大家的斗志,坚定了抗战必胜的信心。颜辉在工作中得到锻炼,迅速成长,他还学会了题图、插花,使报纸益发精美。难怪偶尔看到这张报纸的伪军惊讶地说:“新四军印的东西这么好,一定是在外面印好了运来的!”
  《东南报》8开2版,不定期出版了两年之久,直到抗战胜利,这份坚持在“清乡”圈内出版的报纸光荣地完成了历史使命。
  1944年春,为了集中宣传海启县军民反“清乡”斗争的胜利经验,揭露日伪犯下的滔天罪行,《东南报》编辑出版了油印本《血腥的旗帜》。其中有5万余字的原稿在那次紧急转移中化为灰烬,虽补了一部分,但大部分已无法补全。
  《东南报》和《血腥的旗帜》基本上都在残酷的战争年代里散失了。1958年,南通军分区参谋长彭友在整理旧藏时发现了油印本,才得以重印和流传。
  1961年11月29日,颜辉出席南通地区党史工作者座谈会,时任南通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江行同志赠给他一份极其珍贵的礼物——《血腥的旗帜》油印本。江行同志的赠言中写道:
  《血腥的旗帜》,是在抗日反“清乡”斗争时期极其困难的条件下,由马力同志编辑、颜辉同志刻写印刷出版的。解放以来,到处搜集,仅发现一本。这本是从马力同志家里找到的。马力同志于1946年秋病故,此本是他的爱人保存下来的。《血腥的旗帜》转到我手,我已保存了两年多了,今颜辉同志从宁来此,特予转赠,以纪念他的辛勤劳动!
  这里必须插上一段令人赞叹的佳话:当年报社驻在尹家,因党组织要求尹祖陶严格保密,他一家人守口如瓶,连东邻西舍都不知悉。直到1983年11月颜辉前往启东寻访当年的恩人,这个严守了四十年的秘密方才公开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