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9月中旬,东北解放军经精心筹划和充分准备,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辽沈战役。自9月12日起,解放军各路大军云集北宁路,连续猛袭北宁路锦州至唐山段各点的国民党军队,义县至锦州的陆路交通亦被切断,由此揭开了这场决定国共两党在东北胜负命运的重大决战的序幕。
大约在9月底前后,解放军相继攻克昌黎、北戴河、绥中、兴城、义县等城,随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合围锦州。
解放军这一着棋的确非常厉害,因为锦州是东北国民党军队的战略门户,是东北与关内联系的陆路要冲、咽喉要地。锦州一旦失守,沈阳和长春的国民党军队将退路断绝,顿成瓮中之鳖,必遭覆没。故蒋介石先生闻讯大惊,慌忙于9月底、10月初由南京先后飞抵北平、沈阳,亲自督促、指挥驻华北和沈阳的大军驰援锦州。
本来在9月初,东北“剿总”曾有由沈阳派出几个军的兵力北上四平街接应长春守军突围之议,使我在绝望之中有了一丝希望,及至解放军发起辽沈战役,我这一点点希望也成为泡影了。我很清楚,目前等待援军已无可能,再拖下去,只有全军饿死、困死,遂决心乘解放军主力南下锦州,孤注一掷,拼死向沈阳突围。打定主意后,我立即召集新七军军长李鸿将军、副军长史说将军(史氏此时已升副军长一职,新三十八师师长由陈鸣人接任)和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将军等人开会,研究了当前局势。李、曾等人皆无突围信心,经我再三坚持,始勉强同意抽调新七军新三十八师和第六十军一八二师,向长春西北方向先作试探性突围。我们计划先收复大房身机场,然后在飞机接应下全军突围。
10月3日,天刚亮,新三十八师首先打响,激烈的枪炮声霎时响彻西郊。战斗持续了二个多小时后,我接到李鸿军长打来的电话:“司令官,不行啊,共军好像已有了准备,我们攻不上去呀!”我严厉地对他说:“你要有信心,不要怕牺牲,一定要打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后撤!”言毕,我放下听筒,驱车赶往新三十八师师部,亲自指挥督战。在该师师部时,李鸿将军和新三十八师师长陈鸣人告诉我,他们自清晨以来已发动了几次进攻,但因解放军火力强大,都被打退了,至今阵地未能向前移动一步。我听后很生气,认为是他们缺乏信心,指挥不力所致,命他们重新调整兵力,组成几支梯队,轮番向解放军阵地进攻。同时,命一八二师也加入战斗。
过了片刻,新三十八师和一八二师攻击部队在炮兵支援下再度发起冲锋,战况十分激烈。我通过望远镜观察到,尽管国军炮火很猛,但步兵终因饥饿过久,体力不济,运动很慢。有几次突击部队好容易接近解放军阵地前沿,马上又被解放军反击下来,伤亡很大。李鸿将军在旁急得不住地唉声叹气,我装作没听见,仍然下令不停地进攻。战至中午,阵地也仅向前推进了几里地,此后便再也打不动了。此刻,我才痛切地感到,军心已彻底涣散,士兵们已不能、也不肯卖力气打仗了,为此心中焦躁万分。
4日下午,我请曾泽生将军到兵团司令部,命他再由第六十军暂二十一师派出一团兵力助攻。曾将军垂首无语,半晌才抬头恳切地说:“桂公,现在部队士气非常低落,城外共军有一个纵队、六个独立师的兵力,围得很紧,我们根本突不出去,这样打下去只能徒遭伤亡。”我有些生气地问:“那么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曾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沮丧地说:“桂公一意要打就打吧,反正我们六十军是没有办法了。”看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虽恼火,却还是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类的话劝慰了他一番。他返第六十军军部不久,勉强增派了一团兵力,也只是摆摆样子,并未认真打。解放后,曾将军曾同我讲,他那时其实已有意举行起义,本想试探一下我的口气,争取一起行动,见我态度顽固,只好收住不说了,不过,我当时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
以后我们在西郊又打了三天,但毫无结果。任凭我和各级官长如何亲自督战,士兵们也不肯卖命了,有时甚至只要解放军的回击炮火一打响,出击部队便自动退回原阵地。我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这时,东北 “剿总”指示我可使用毒气弹突围,被我拒绝了。在这以前,我就接到过这样的命令,但一直没有执行。我感到,打内战已经是不好的事情,倘对自己的同胞使用国际上都禁用的武器,就太不人道了。所以,一直到长春解放,我都没有想过要动用毒气。
7日下午,解放军发起一次反击,第六十军方面一度吃紧,我偕李鸿将军闻讯匆匆赶至设在一家面粉厂内的第六十军临时军部。我们刚一进门,曾泽生将军便气冲冲地朝我大声说道: “司令官,弟兄们都饿着肚子,实在打不下去了。这几天伤亡这么大,再打就要把队伍拼光了。请您下令无论如何要在今晚把部队撤回来罢!”我也知道突围没有多大希望,可又不甘心就此作罢,便扭头问李鸿将军:“李军长,你的意见如何?”李氏早就没有突围信心,只是不敢言明,此刻见曾将军已先公开表示异议,也连忙附合道:“桂公,看来现在突围是不行了,先把部队撤回来再说吧!”我见两位军长都坚决表示不愿再突围,再固执己见恐出意外,遂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下达了撤退命令。我知道,此番突不出去,也就再无生机了。那时候我非常顽固,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起义或投诚这一条生路可走。
10月10日中午,几架飞机突然飞临长春上空盘旋,我意识到可能是上级送来紧急命令,立即摇电话给杨友梅将军,要他派人联络。果然没多久,杨将军便急匆匆地来到我的住处,报告说:“司令官,空军空投下来紧急公函,请过目。”我连忙接过一看,原来是蒋介石先生分别写给我和李鸿、曾泽生两位将军的亲笔信,信的详细内容我已记不清楚了,大意是说:目前共军主力正在猛攻锦州,东北局势十分不利,长春的空投物资亦难维持。望吾弟接信后迅速率部经四平街以东地区向东南方向转进。行动之日将派飞机掩护,沈阳方面亦有部队在路上接应,等等。
我阅过信后,马上通知新七军和第六十军军长到我的住所开会。这时李鸿将军突然患起伤寒症,高烧不退,军务由副军长史说将军代理。不一会儿,曾、史二人即先后来到。两人看过信,都坐在那里默默无语。我问道:“总统命令我们突围,二位看看怎么办好?”曾将军连连摇头苦笑道:“总统下命令容易,真正突围谈何容易?现在城外共军兵力雄厚,而我军是兵无斗志,根本突不出去的。”“就是突出去,这七八百里地,中间没有一个国军,官兵又都腿脚浮肿,不要说打仗,就是光走路都成问题呀!”史说将军一反往常活泼乐观的样子,在一旁愁眉苦脸地补充道。我们又反复密商了许久,仍无结果,我只好将会议结果电复给蒋先生。
10月15日,解放军终于攻克锦州,全歼守军十五万人。这样,整个东北国民党军队的陆上退路完全被切断了。
在锦州失守的次日上午(即10月16日),蒋先生再次派飞机空投下来一道措辞十分严厉的 “国防部代电”。电文如下:
“长春郑副总司令洞国并转曾军长泽生李军长鸿:酉灰手令计达,现匪各纵队均被我吸引于辽西方面,该部应遵令即行开始行动。现机油两缺,尔后即令守军全成饿殍,亦无再有转进之机会。如再迟延,坐失机宜,致陷全般战局于不利,该副总司令军长等即以违抗命令论罪,应受最严厉之军法制裁。中本删日已来沈指挥,希知照。中正手启。”
随 “代电”还有蒋先生给我的又一封亲笔信,内容与电令大致相同,仅是语气稍缓和些,他说已派二○七师去清原接应,自己也在沈阳停留三日,要我务必果断地率长春守军突围,否则将不能等候矣。
我的心被眼前的一切搅得异常烦乱,明明知道突围已不可能,但作为军人又不能不服从命令,心情真是痛苦极了。最后,我心一横:突围是死,不突围亦死,横竖是死,干脆拼死向外突吧,死了也能落个国民党 “忠臣”的名声。
想到这里,我命副官通知曾泽生将军和史说将军火速到我的住所开会。史将军接到电话马上就赶来了,曾将军却推说正在吃饭,支吾着不肯来。我一把夺过电话,焦急地说:“曾军长,我有要事相商,你马上来一趟!”“这……我刚吃饭,等一会儿去好吧?”电话筒里传来曾氏犹疑的声调。“不行,事情非常紧急,你得马上来!”我仍坚持。“那好吧,我五分钟以后赶到,可以吧?”他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曾泽生将军才赶到,神色显得有些慌张,一反常态。我虽有点诧异,但并未料到会发生什么意外。
“桂公召我什么事,这么急?”曾氏一面点头与史说、杨友梅二将军致意,一面略微拘束地在我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顺手将茶几上的电令和蒋先生的亲笔信递给他,并告诉他: “昨天锦州已经消息断绝,情况不明了,唉!”也许是因为那一向吸烟过多,再加上着急和难过,我的嗓子像被什么卡住了,说话费力,声音也嘶哑得很。
曾泽生将军拿过电报和蒋先生的信,很快地看了一遍,又放回原处,问道: “司令官准备怎么办?”“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按命令突围。我决定今晚就开始行动,明天四面出击,后天(18日)就突围。你们看如何?”我情绪激动地站起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以不容置否的坚决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这个时候,我最耽心眼前的这两位将领不肯同我一道突围。
曾将军望望史说将军,又望望我,用很低的音调说:“我没有意见。不过,部队士气非常低落,突围,第六十军没有什么希望。”“新七军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些桂公很清楚。如果桂公决定突围,我们服从。”史说将军在一旁轻轻抚着我养的一只小花猫,也慢吞吞地表了态。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理会他们的勉强态度,又说:“好吧,突围的事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先去准备一下,下午再开会拟定突围计划。”“我们打算从哪条路走呢?”曾将军仿佛不放心似地插上一句。我想了想,心事重重地说: “还是从伊通、双阳这条线走吧……实在突不出去,就拉上长白山打游击。”曾将军苦笑道: “桂公还真打算在共产党的天下打游击么?”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作声。其实,我心里同他们一样清楚,突围,仅仅是为了服从命令,其结果无非是战死在城郊。所谓到长白山上去打游击的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实际上是根本做不到的。
大家又默坐了片刻,曾将军首先起身告辞说:“下午开会讨论如何行动,我派徐参谋长来参加,他可以代表我决定一切。情况我已了解,一切听从司令官决定。”说毕,即匆匆离去。史说将军也随即返回新七军军部去了。
我没有料到,此时我的内部正面临着严重的分化,曾泽生将军已派人出城与解放军联系,正式决定率第六十军起义了。许多年后,记得有一次曾将军笑着对我说,“那次桂公召我去开会,催得很急,我心里好紧张,还以为您发觉了六十军准备起义的事,要将我扣起来呢!”实际上,当时我和新七军的将领对此事一无所知,完全被蒙在鼓里了。
当日午后一时,兵团副参谋长杨友梅、新七军副军长史说、参谋长龙国钧、第六十军参谋长徐树民相继按时来到我的住所开会。
会议的气氛十分沉闷。我首先郑重宣读了蒋介石先生的电令,然后询问大家有什么意见。众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末了,史说将军说:“李鸿军长正病着,我们也提不出什么意见,还是请司令官做出决定吧!”第六十军徐参谋长也在一旁这样附合着。
我考虑了一下,站起来很忧郁地表示了我的决心:“总统既然决心要我们撤退,我们就只好走吧!”
随后,杨友梅将军取出地图,与大家一起伏在桌子上研究起撤退的路线、时间和部署。经过大约两三个小时的反复商讨,才算把突围的详细计划制定下来了。
当时我们的计划是:决定将长春守军分为左右两个纵队向清原转移。左纵队由第六十军担任,先沿吉长公路向永吉疾进,待先头师通过岔路河后,先头师即任纵队后卫转向永吉、磐石铁路线,跟随军主力向海龙、清原前进;右纵队由新七军担任,先派新三十八师向长春南郊大屯方向佯攻,打破缺口后即掩护暂六十一师向南占领伊通伊巴当,担任右纵队侧翼掩护。然后新三十八师作为纵队先头师,再向东南经双阳向烟筒山、磐石铁路线前进。暂五十六师先任长春守军的后卫,固守长春城防工事,俟新三十八师撤出长春后,改任后卫,随军主力前进。暂六十一师俟暂五十六师抵达双阳后,即向双阳转进,担任右纵队后卫,掩护兵团退却。兵团司令部及直属部队随右纵队行动。
右纵队新三十八师行动时间定在当日午夜十二时,暂六十一师于次日凌晨二时前向伊通方向疾进;左纵队亦在午夜同时突围。
一切商定之后,我即宣布散会,要众人马上回去做好夜间突围准备。
史、龙、徐三人分别离去后,我和杨友梅将军又驱车来到兵团司令部,亲自部置司令部人员及直属部队的突围事宜。事毕回到柳条路我的住所时,天已黑了。我草草地用过晚饭,便闷闷地躺在卧室床上不停地吸烟。突围的事终于决定下来,似乎使我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种空虚、绝望的心情又袭上心头。我知道突围是凶多吉少,倘突不出去,我只有杀身成仁。想到我不过活到45岁,就将以这样的结局了结了自己的一生,特别是还有十万袍泽,十万更年轻的生命要随我一同走向死亡之地,心里感到阵阵悲凉。这样想着想着,竟不觉昏然睡去。
那一晚新七军的几位将领却迟迟未睡,大家知道明天必死无疑,心都麻木了。陈鸣人、邓士富、张炳言等几位师长跑到副军长史说将军房里搓麻将,很晚还赖着不走,直到最后史将军发起急来,才把他们赶走。
大约晚十时许,我床头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我一抓起电话听筒,里边便传来第六十军暂五十二师副师长欧阳午急促的声音:“喂、喂!司令官吗?六十军已经决定起义了,今夜就行动!”我刚想探问个究竟,对方却把电话挂掉了。放下电话,我心头一阵紧张,心想第六十军若真的起义,让解放军占领了长春半个防区,那情况就不堪设想了。但转念一想,暂五十二师师长李嵩、副师长欧阳午等人素来与曾泽生将军等滇系将领不和,是否是有意夸大其事?此事现在又不便过于声张,免得引起混乱,影响突围。于是,我又立即给兵团副参谋长杨友梅将军打了个电话,请他设法了解一下第六十军的动向。也许是那一天过于紧张、疲倦了,打过电话我又酣然入睡。约摸午夜时分,我在睡梦中突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看,新七军副军长史说将军和参谋长龙国钧、新三十八师师长陈鸣人正站在我的床前,一脸紧张的神色。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忙问:“你们来干什么?”龙参谋长抢先急切地说:“司令官,六十军的情况可能有变化,现在已失去电话联系了!”“什么?”我的心猛一沉,一骨碌披衣坐起来,迫不及待地听取了史、龙等三人的详细汇报。
原来在半小时以前,新七军军部附近突然遭到乱枪袭击,经派出该军特务连部队搜查,发现中央大街东半侧的警戒部队已加强了兵力,且士兵说话很多是朝鲜语,先前的一阵乱枪便是大街东侧防区街心地堡内的守兵发射的。史、龙二人曾打电话给第六十军军部接洽,但电话总机称,与第六十军的直达电话线,在三个小时以前就拆除了,因此无法联系。
听了上述情况介绍,我始感到事情已发生突变,看来几小时以前暂五十二师副师长欧阳午报告的情况并非无中生有。我随即拿起电话听筒要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将军讲话,但等了很久没人接。再要第六十军徐参谋长的电话,也无人接,这更证实了关于第六十军起义的说法。我无力地放下话筒,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对史说等人说:“算了吧,他们(指第六十军)要怎么干,就由他们干去吧!”“那突围的事情怎么办?”史说将军忧心忡忡地问。我考虑在这种情况下突围已不可能,遂命令立即中止突围行动,将已开始调动的部队撤回原防,并迅速向第六十军方向派出警戒。史说等人走后,我又急将第六十军的上述情况电告给沈阳卫立煌将军,请示今后行动机宜。
17日拂晓前,我又多次向第六十军方面摇电话,最后好容易接通了,但接电话的却不是曾泽生将军,那人在电话里粗声大气地问“你是谁,要干什么?”我平静地说:“我是兵团司令官,你是谁?请曾军长同我讲话。”过了好一会儿,听筒里才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语气比刚才那位缓和多了:“司令官,我是六十军新闻处长。曾军长命我转告您,六十军已决定光荣起义。如果司令官赞成我们的主张,欢迎您和我们一同起义;如果您不赞成,我们也不勉强,就各行其是好了。”我仍要求与曾将军直接通话,但被拒绝了。我刚懊丧地放下听筒,又接到一向与我和李鸿、史说等人十分亲近的天津《民国日报》青年特派记者杨治兴打来的电话,他情绪很激动地说:“桂公,六十军已经起义,曾军长刚刚给我打来电话,要我转告您,说他决不向您开第一枪,希望您带头率大家举行反蒋起义。您看怎么办?”末了,杨氏又一语双关地加上一句:“桂公,您要尽快拿定主意啊!”我心里烦躁极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放下了听筒。
天亮后,杨友梅、史说、龙国钧等几位新七军将领和省政府秘书长崔垂言先生、长春市长尚传道先生等,又相继来到我的住所打探消息。第六十军起义的确切消息使大家万分震惊,众人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议对策。正说话间,忽报一名第六十军军官前来送信,我即命请进来。那人进来后稍微环视了一下室内,然后举手向我行了个礼,自称是第六十军政工处长,特地奉命前来送曾军长的一封信,言毕将信递上。我抽出一看,果然是曾泽生将军写给我的一封字迹十分工整的亲笔信。信中说:
“桂庭司令官钧鉴:
长春被围,环境日趋艰苦,士兵饥寒交迫,人民死亡载道,内战之惨酷,目击伤心。今日时局,政府腐败无能,官僚之贪污横暴,史无前例;豪门资本凭借权势垄断经济,极尽压榨之能事,国民经济崩溃,民不聊生。此皆蒋介石政府祸国殃民之罪恶,有志之士莫不痛心疾首。察军队为人民之武力,非为满足个人私欲之工具,理应救民倒悬。今本军官兵一致同意,以军事行动,反对内战,打倒蒋氏政权,以图挽救国家之危亡,向人民赎罪,拔自身于泥淖。
公乃长春军政首长,身系全城安危。为使长市军民不作无谓牺牲,长市地方不因战火而糜烂,望即反躬自省,断然起义,同襄义举,则国家幸甚,地方幸甚。谒诚奉达,敬候赐复,并祝
戎绥!
曾泽生 敬启”
阅过曾将军这封言辞恳切的信,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从道理上讲,我不能不暗暗承认他信中说的都是事实。自己在国民党内做事多年,特别是在从印缅回国后的几年中,亲眼看到国统区内的各种腐败现象比比皆是,日甚一日,对此曾一直深感不满和忧虑。同时,在战场上同共产党打了几年交道,也了解到对方的许多优点,如共产党人作风清廉,处处为百姓着想,深受人民拥护,军队中官兵团结,打仗有办法等,心中不乏钦佩之意。但此刻若要我同曾将军一样起义却是困难的。因为我跟随蒋介石先生几十年,多重关系将我们系在一起:在黄埔军校中他是我的师长,在军队中他是我的最高统帅,在国民党内他是我的领袖。我作为他的亲信将领,一向受其信任和器重,对于这种“知遇”之恩,我无时不铭刻肺腑,唯恐在这最后关头因临阵起义而落下个“卖主求荣”的坏名,故宁愿死心塌地地顽抗到底。
想到这里,我把曾将军的信放到桌上,冷冷地说:“信我留下,就恕不作复了。请你回去转告曾军长,他要起义,请他自己考虑;要我和他一路,我不能干!”来人闻言没再表示什么,转身退出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