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平∶白首深情忆往事

2016年11月，笔者专程来上海，拜访了100岁高龄的新四军女战士夏希平，她对抗日战争年代的回忆仍然十分清楚。

夏希平是江苏省江阴县长寿乡下庄村人，出生于1917年10月15日。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全国人民抗日情绪高涨，成千上万的青年奔赴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参加抗日。夏希平于1938年离开上海难民遣送队，于8月到安徽云岭参加了新四军教导大队（抗日军政大学）女八队学习。从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夏希平与战友分散到全国各地进行抗日斗争，先后在江（宁）当（涂）溧（水）地区和马鞍山市郊区的坝头工作。

1943年，夏希平在南京城南的禄口镇、秣陵关一带搞征收田赋钱粮和地方行政工作。她负责开展工作的地方就在敌人眼皮底下，离她居住的小福寺村只有两里路的禄口镇就有伪军据点，环境异常艰险。但为了保证前方将士能吃饱穿暖，英勇杀敌，夏希平克服一切困难，冒着一切危险，完成田赋钱粮的征收任务。在工作中，她感到这里的群众对真诚抗日的共产党由衷地拥护和爱戴，尽管当时他们生活很艰苦，但还是尽自己的力量支援和帮助新四军。

夏希平在征收田赋钱粮的过程中，经常注意社会上各种人员的动态。一天，夏希平经过一个名叫十甲的村庄，在村前看见一个面孔陌生的穿长衫的人。他一看到夏希平，就赶紧走进屋了。他既不像工人又不像农民，究竟是什么人？夏希平就去找积极分子陶世发。陶是一个抗日坚决的农民。他告诉夏希平，这个穿长衫的人叫陶承鑫，曾经给日军当过翻译，两年前辞职不干回家了，现在没有收入，全家生活很困难，希望新四军能给他一个工作做做。

夏希平一听说此人当过汉奸，觉得不能用；后来在进一步了解中发现，他干爹叫李义林，是南京伪警察大队长，有不少徒弟散在南京周围，他的干娘李秀英是南京青帮头子、日军宪兵队的联络员。夏希平想，这层关系对新四军到南京去开展工作或许有用，便把情况汇报给她的领导、办事处副主任黄坡。黄坡很快把情况报告给横山县委委员、县公安局局长黄吉民。时隔不久，黄吉民来向夏希平传达了县委的决定：由夏希平利用陶承鑫的关系，到南京去做李秀英的工作，在南京建立一个情报站，日军有什么行动，情报站就把情报送到秣陵关。

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因为尽管夏希平知道陶承鑫已经不愿为敌人服务，并且愿意为抗日做些工作，但是他的干娘现在态度如何呢？是继续死心塌地地充当敌人的走狗，还是愿意悬崖勒马？如果是前者，那夏希平此去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如果夏希平的设想得到实现，那对抗日事业将有多大的好处啊！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只要革命需要，是不应犹豫的。于是夏希平毅然接受了任务。

1944年初春时节的一个早晨，夏希平在陶承鑫的陪同下，从凤凰山乘小火车向着南京城进发。夏希平做了陶承鑫的思想工作，他愿意充当夏希平和李秀英之间的引见人。
来到李秀英家，身材高大的李秀英已经从陶承鑫嘴中知道夏希平的情况，但她见到夏希平显得有些吃惊。也许是她以为一个敢于深入虎穴的新四军女战士，一定是一个器宇非凡的人，却没有想到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一个身材矮小、土气十足的乡下毛丫头。

夏希平开门见山地向她宣传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以来，对中国人民烧、杀、淫、掠的种种罪恶，有多少同胞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下，有多少财富被他们劫掠一空。并向她指出，她过去为敌人效劳，犯下了严重罪行，必须赶快觉醒，和新四军一起抗日，才是唯一的出路。

也许是夏希平的话义正词严，李秀英无言以对；也许是她在与侵略军的朝夕相处中，窥测到它外强中干，必将灭亡的命运；也许这些都兼而有之。总之，她对夏希平的话只顾点头称是。

最后，夏希平向她提出要她做的事：了解南京城日军的情况和动向，敌人要出动，要立即向我们报告，多少人，带什么武器，从哪里走，到哪里去。对于夏希平的要求，李秀英也一口答应。

忽然，李秀英告诉夏希平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你们有个县委书记叫凌菲的，给日本宪兵抓来了，现在关在宪兵队。”

凌菲！她不是长江工委书记吗？她以前是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的，夏希平在一次群众大会上曾听过她讲话。她胖胖的脸庞，丰满红润；她语言生动，说理透彻，深入浅出，很受群众欢迎。据说她是一个大学生，很有才干。现在才知她被捕了，夏希平返回后立即向组织作了汇报。

黄坡和黄吉民得知凌菲的下落，都说得请示上级想办法营救。过了些天，黄吉民来找夏希平谈话说，经县委研究决定，由公安局负责，由黄吉民、黄坡和夏希平组织营救。如何营救呢？还是由夏希平去做李秀英的工作，让李秀英去设法营救。组织决定由夏希平再去南京一次。

1944年7月初的一个晴天，夏希平吃过早饭，就约上陶承鑫匆匆上路。

这一回李秀英毫无心理准备，不知道夏希平突然又来干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有事请吩咐，请吩咐。”夏希平先询问她，最近南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谈了一点南京敌人的情况。夏希平因担心李秀英不能接受营救凌菲的事，便试探她说：“李秀英，你给鬼子做事有不少时间了。你对我们新四军说要投诚，要改邪归正，这话可是真的？”她的脸色由黑转白，泪珠掉了下来，嗫嚅了一阵，才用低沉的声调说：“夏先生你们抗日的行动，我早就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现在能找到你们，我就是走上了正路。我是真心诚意投降你们的，真心诚意要为你们办事的。如果不真心，那夏先生来，我不就可以把你送到鬼子那里去请功吗？我今后一定听从你们新四军的吩咐。你们叫我做什么，我能做到的就一定去做。”

看样子，她是真心愿意改邪归正的。夏希平便乘机说：“那好，现在有一项重要任务要你去办，就是要你营救凌菲。”

停了一刻，她才慢慢地说：“那我想办法，想办法。”然后又问：“如果凌菲救出来，送到哪里？”夏希平告诉她，还是送到十甲村陶承鑫家。在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夏希平和陶承鑫便赶回了小福寺。正当夏希平等待着李秀英将凌菲营救出狱的时候，1944年8月，夏希平却受到冤案的牵连，被迫离开了横山……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夏希平的冤案得到平反，恢复了党籍。1985年夏末的一天，当凌菲途经上海来访问夏希平，谈起她出狱的经过时，夏希平才得知李秀英营救她的详细情况。

原来凌菲被捕后，组织虽曾设法营救，但未成功。有一天，来了个高个子女人，远远地站在空地上，向凌菲看了几眼，而后就走了。过几天，这个女人再次来了，又走了。等第三次来时，她见周围无人，便径直走到凌菲身边，伸手将一张小纸条塞到凌菲手中。纸条上写着：我要救你。凌菲已经知道她是个特务，根本不相信，随手就将纸条撕得粉碎。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前来塞给凌菲一张纸条，上写“我是奉命来救你”，并发誓说：“如果我李秀英不是真心救你，天打雷劈……”

李秀英的真诚态度赢得了凌菲的信任。1944年6月的一个夜晚，凌菲母子（儿子小炎）在李秀英的帮助下逃出了日本宪兵队的牢狱，于1944年9月回到了党的怀抱。

夏希平还讲述了她在抗战期间多次遭遇险情，而被乡亲们掩护、解救的故事。她深情地说：“我能够获得第二次生命，应该感谢横山地区的人民群众。是他们的爱国之心，给予抗日的新四军以热情的帮助和支持；每当我到生死攸关的危难之时，是他们千方百计地保护了我。他们这种和新四军患难与共的深情厚谊，至今使我念念不忘；他们的一片爱国之情，永远激励着我，鼓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