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21日下午,上海近郊三林镇临浦村大绞圈宅25岁的薛雨亭,正在自己的茶馆里烧水待客,听到隔开一条黄浦江的龙华机场上空枪炮震天,几架战机对日军龙华机场俯冲轰炸,日军也出动空中与地面火力拦截。不幸一架战机被日军炮火射中,掉落到大绞圈宅西面100米处的麦田里。当飞行员跳伞着陆时,薛雨亭赶紧奔跑过去,发现降落伞正好落在他家的麦田里,但不见飞行员,于是就把降落伞卷起来,丢进坟山旁秆稞中,然后急忙去寻找飞行员。
飞行员降落后,被两个农民藏到就近的陆阿乔家。薛雨亭也很快闻讯来到,见两个乡亲正用旧布头替飞行员包扎手上脚上的伤,薛雨亭迅速把自己的长衫、帽子和鞋子脱下来,示意飞行员换上。鞋子小了点,就拿房东陆阿乔在床边的鞋给他,飞行员拿下自己的手表和两枚戒指要给薛雨亭。薛雨亭摇手不受,说:“这儿危险!得早点转移!”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日本鬼子来了!就在烧坏的飞机旁边!”那地方离陆阿乔家仅100米远。薛雨亭拉着飞行员的手,七转八弯,迅速从宅子的东南角转到东北角,再走到离村子约两里外的望瓜棚里躲藏。望瓜棚连着黄浦江边白茫茫的芦苇,确是隐藏的好地方。
跳伞的飞行员托勒特,是美国空军中尉,1943年响应号召加入援华志愿航空队,1944年11月来华,参加过13次空战,该航空队被称为“飞虎队”。他们屡次将日军飞机击毁,仅在1945年1月17日,就袭击炸毁日军龙华空军基地的74架飞机。
在望瓜棚,薛雨亭心里仍然着急,因为日寇一定会一次再次地寻找落在他们眼皮下的飞虎队员,大绞圈宅无疑是他们搜查的重点,务必设法让托勒特早点转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谁来接走托勒特呢?薛雨亭想到了三林镇上的小米店兼小杂货店老板吴进根,此人侠义心肠,胆大心细,有人说他是新四军淞沪支队队长朱亚民的游击队员,是个硬汉子。于是,薛雨亭迅速托人到镇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吴进根。
吴进根公开职业是小米店兼小杂货店老板,实际上是新四军淞沪支队常备队员,负责收集情报、传递消息。他得到薛雨亭托妈妈转达的消息,立即对妈妈说:“我一定要马上去救这个外国战友!如果我此去不回,请不要哭……”吴进根来不及与妻子打招呼,就大步走向寒风呼啸、漆黑一片的野外。
吴进根从望瓜棚薛雨亭那儿接到了托勒特,托勒特烧伤的脚疼得站不直,只能有时扶着走,有时背着走。很快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仍不敢放慢脚步。累得实在走不动,或情况异常,就钻秆稞丛、茅草堆或蟹棚歇息。他们绕远道从三林街西面很荒野的地方走,那儿的篱笆封锁线被人们拆开了几个洞,敌人巡逻也少。
往东走不久,吴进根悄悄把托勒特带进自己家的柴间。他搬开几捆柴草,露出一个地道口。他先钻进去,用火柴点亮地道里的一根蜡烛,再扶托勒特下去,坐上离地半尺的竹铺。柴间里的地道是防敌人袭击用的,深夜执行任务回来的吴进根就睡在地道里。
吴进根家在三林街上,离柴间相距50来米。他走出柴间,蹑手蹑脚绕道走到家里。怕被人发现,他就叫9岁的女儿提着一只小篮子,里面装着一碗粥、几只山芋和几条萝卜干,上面遮着一块旧布头,跟着妈妈去送给外国飞行员。倘若被人看见,女儿只管往前走,妈妈会说去柴间拿明天烧早饭的引火稻草。
三林镇是日伪军据点,汉奸横行,耳目甚多。“此处不能久留,得早点转移出去!”躲在地道里的吴进根思考着。他想到妻子的娘家,那儿更冷僻,又接近南汇一带活动的新四军,可来接走托勒特。这天深夜,他们一起去三林塘港南面临近陈行的懿德村小圩宅,要岳母收留这个飞虎队员一两天。
再说托勒特那天被吴进根接走后,临浦村保长薛和尚意识到,鬼子一定还会来搜查降落在此的飞虎队员,于是他赶紧向村民打招呼:救美国飞行员的事,谁也不能对外透露。薛和尚虽然做保长,但十分痛恨日本鬼子,又受共产党影响,愿意为抗日出力。
当天没有搜捕到美军飞行员的日本宪兵队自然不甘心,1月23日,他们又来到飞机坠落地大绞圈宅,在村头架起机枪,把村里的男女老幼全部赶到一个大场地上,分男、女、幼站立。鬼子军官先拿出糖果,引诱小孩说出飞行员在哪里,但孩子们都摇头。他两眼露出凶光,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把美国飞行员藏起来!快告诉我,飞行员在哪里?”见没有人回答,就说:“你们不说出飞行员的下落休怪我凶狠!”立即示意一个鬼子到旁边的小竹林里,用军刀砍下几根粗竹子,还命令把薛和尚、薛新泉、薛云泉、薛关根等七人吊在一间客堂的梁上,用粗竹竿拷打,竹竿被打碎,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说出实话,穷凶极恶的鬼子毫无收获。
几天后,鬼子又派出几个便衣特务,用钱作诱饵,打听飞行员下落。
1月23日深夜,西北风猛烈地刮着,吴进根带着托勒特走出柴间。他不走离家很近的三林塘港石桥,绕道走小路到芦苇茅草丛生的庙桥西面,从那儿有一段三林塘港河床较窄的地方下江滩,趁水小且结冰的机会从港底走。平常半小时的路,走了两小时多,才到小圩宅岳母家。
1月24日深夜,三个拿枪的鬼子与一个翻译闯进了吴进根家。“这是吴进根的家吗?” 鬼子队长挥着手枪问吴进根妻子。“是。”“有人说,吴进根把美国飞行员领进家三天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家男人呢?”“他出去个把月了,还没有回来过。他不顾自己的家,这个家只能靠我这个女人……”话还未说完,鬼子军官用左手狠狠地打了她两记耳光,又一脚把女孩踢倒在小桌子下。这时另一个鬼子端起刺刀朝吴进根妻子心口刺去,翻译连忙一边拉着那个鬼子的枪,然后对鬼子小队长耳语几句。两个鬼子一边亮着手电筒,一边用刺刀刺装米的藤斗与几只新篮子,再进房翻衣柜箱子,挑被子蚊帐,又去吃饭间搜查,都没有发现什么,无奈地离开了吴家。
25日鬼子又去吴进根岳母家的懿德村小圩宅搜查。老岳母听到邻居张坤余传来的这消息,不慌不忙地在柴间门上挂起一条旧白被单,又往托勒特躺的旧床上盖了几条破棉花胎,坐在门口呜咽。面对搜查的日本兵,她边哭边说:“儿子前天还在干活,昨天头痛睡觉,可今天早上断气了,邻居说他得了瘟病。可怜我老太婆不做坏事,却被断了香火。老天爷,叫我怎么办啊?”鬼子听说瘟病,谁也不敢进屋,朝黑洞洞的柴间张望一下,就掩鼻而去。到了傍晚,张坤余帮忙将托勒特藏进他靠近坟山的柴间。一旦听见狗狂叫,可立即钻进坟山茅草丛隐藏。
1月25日深夜,吴进根领着朱亚民队长派来的短枪队赶到小圩宅。游击队考虑到飞行员是受伤的外国人,陆地护送很容易暴露目标,就在陈行苏民的中心河港处搞了条罱泥船。在短枪队战士们护送下,吴进根带托勒特走四里小路上了船,借着夜色与河两边芦苇的掩护,顺利地把他转移到奉贤北宋一带的部队新驻地。
1月27日早晨天蒙蒙亮,日军宪兵队再次包围大绞圈宅,抓走了薛和尚保长和他的侄子薛镜如。在日军陆家嘴东昌路宪兵队,日本宪兵对薛和尚严刑拷打后追问美国飞行员的下落。薛和尚宁死不吐真情,遭到一次又一次毒打,惨死在牢房,为掩护美军飞行员而牺牲。薛镜如尚未成年也遭毒打受了重伤,但鬼子问不出什么无奈就把他放了。
托勒特被护送到新四军淞沪支队驻地,得到精心照料和治疗。后来朱队长又派游击队员摇船渡过杭州湾,送他到四明山区新四军浙东司令部。托勒特经过新四军医生的精心治疗,很快痊愈。4月18日,浙东司令部派新四军战士将他安全护送到美国盟军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