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期●征战纪事●

在炮火中成长

作者:许 维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但泰兴城内仍有未放下武器的日伪军。新四军决定攻打泰兴县城,当时我在泰兴县委工作队参与了那次战斗行动。我们把朱总司令命令和各种宣传材料张贴到伪军据点四周,攻城那天晚上,用马粪纸做成话筒,对城内敌人喊话,开展政治攻势。9月8日晚上,在北门城外,攻城的新四军勇士们过浮桥、越护城河,藏在用湿棉胎铺盖的大方桌做成的土坦克内,在机枪掩护下移动到城墙下,不顾敌人从城墙上掷下的手榴弹、燃烧的火把,踏着云梯争先恐后爬上城头,与敌人展开白刃战。12日拂晓,在四面八方响起的嘹亮的冲锋号声和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中,登城部队会师于城内鼓楼。这是一个15岁少年,第一次经历战火洗礼。

9月13日,我们工作队的队员也随泰兴县委机关进了泰兴城。不久,我从县委转入泰兴独立团,到教导队当文书。

泰兴城解放后,一直不太平。12月31日,国民党49军两个团从扬中渡江,经过船港进犯泰兴城,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新四军部队及人民政府退向城东一线。团部撤到河头庄,教导队解散,我被分到2营营部当文书。我持介绍信在石家堡找到部队。2营教导员叶明章接待了我,他问了我的年龄,老家在哪儿,半开玩笑地说:“当新四军很艰苦,要准备流血牺牲,你小小年纪,怕不怕?”我大声回答:“我是党员,怕死不革命!”教导员满意地笑了。

1946年7月上旬,苏中地区国民党军开始向解放区全线进攻,泰兴独立团四个连奉命去如皋、南通一线执行任务。7月13日,华中野战军先机制敌发起了苏中战役。同日我军突然包围泰兴宣家堡之敌,炮声从西北隐隐传来,我们在丁堰林梓阻击北上直犯如皋的敌49师王铁汉部。8月下旬,华中野战军发动如黄(如皋黄桥)战斗,泰兴县团武装在分界以西阻击黄桥出援之敌。8月27日苏中战役总攻结束后主力转移,我随同泰兴独立团打扫战场,进入被战火焚烧过的阵地,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9月12日以后,华中野战军主力北上山东,泰兴及苏中地区成为敌后游击区,斗争形势急转直下,苏中人民又陷入水深火热的苦难之中。

1947年4月,苏中军区决定集中优势兵力,再次发起李堡战斗,我团担任西场阻击任务,阻止海安国民党军队经丁家所驰援李堡。4月4日上午,敌105旅315团侵占了西场,战斗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我跟营长周成根、军医印龙生在一座大坟堆附近,各自挖了散兵坑。9连则在西面有十余间瓦房处据守,那里成为敌军的集中攻击目标,炮火机枪铺天盖地,9连伤亡惨重,正副指导员相继牺牲,我部且战且退,交替掩护向丁家所方向后撤。忽然我左腿一麻像触电一样,发胀发木动弹不得,俯首一看血染红了大腿。军医闻声过来,迅速剪开我的裤子,找到伤口用急救带紧紧扎牢。这时敌人又一次发动进攻,大批身穿黄军衣头戴钢盔的敌军在轻重机枪掩护下蜂拥而上,最近者距我处只有二十余米,枪声中夹杂着敌人的喊叫声。

我一点也不能动弹了,躺在土堆后,心想这回难逃被俘的命运了。这时,营部大个子通信班长躬着身子跑到我的身边,一手持枪,用另一只手挟着我的腰,连拖带拉冲进东边一条干涸的小沟,沟里等待的民兵立即将我放上担架抬着爬出小沟,向包扎所方向飞奔。好在我们右侧,叶教导员带着7连从侧翼向敌人展开激烈对射,压制了敌人对我们的正面进攻,李堡正面战场已为我攻破。天色渐黑,海安增援之敌始终未接近李堡,只好无功而返,退回海安。此时正值农历三月,春寒料峭,一天下来我又冷又饿,全身发抖,脸色苍白。在1营担任指导员的栾宝骏,在众多伤员中认出了我,他俯到我身边鼓励我,使我深刻感受到战友之间的温暖。在送往医院时,叶教导员又将身上披着的一件日制黄呢上衣盖在我身上。这件上衣一直在我身边,随着我打淮海、渡长江、战上海,一直到厦门岛。

5月,我伤愈归队,回到11纵队司令部。负伤住院一个月,部队变化不小,分区特务团又上升为纵队特务营。叶明章教导员调回苏中南线支队任营政委,营部书记已由一位叫苏星的年轻人担任。纵队决定送我到纵队教导大队政治队学习,学校设在裕华镇。经过半年专业学习,我受益匪浅,政治素质、军事技能各方面都有长足提高。

我完成学习后回到原部队,由步兵调入炮团3连任党支部书记,参加了著名的淮海战役。11纵队在战役开始阶段,大都配合华野主力打阻击,调动频繁,一夜间急行军百十里是寻常事,部队虽然疲惫,但在打大仗的鼓舞下,士气高涨,斗志昂扬。

一天傍晚,在陈官庄前线,敌我双方展开了一阵激烈炮战,火力暂停间隙,我从连指挥所炮兵工事出来前往百余米外的九二步兵炮阵地,了解战斗情况。沿着弯曲的交通壕猫腰前行,只见战壕外面两名炊事员挑着饭桶往前线送饭。我提醒他俩:这段是敌人火力封锁区,很危险的。他俩齐声答应:不碍事的,敌人刚打过一阵炮,战友们也该吃晚饭了,挑着两个桶在沟内走嗑嗑碰碰不方便。刚说完,一阵哧哧的炮弹声呼啸而至,我本能地向交通壕沟一缩,蹲下了。一声巨响,震得头脑嗡嗡,眼冒金花,一阵难闻的硫磺烟味扑来,周围一片烟雾,无法睁眼,敌人又打炮了!我迅速穿过这段炮火区,跑到九二步兵炮阵地查看情况,同志们一切正常。往回走时,走到刚才炮弹爆炸地点,只见地面上有一堆火,两个送饭的战士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正在燃烧,木桶中洒出的饭菜汤和牺牲者的鲜血混在一起,淌了一地……

1949年元旦,我们是在徐州西南的安徽永城县李楼前线度过的。1月9日夜,我军千百门大小炮向以陈官庄为中心的杜聿明总部猛轰。寒夜战场上军号声四起,天空中不时升起信号弹,炮火间隙传来阵阵步兵冲锋时的呐喊声。10日战斗结束,战场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敌军尸体、被击毁的坦克大炮、武器弹药,军用物资遍地都是。一群狼狈不堪、一拐一瘸、披着毛毯的蒋军俘虏被押下来。

淮海战役结束后,我军南下江苏,准备渡江。1949年2月,11纵队改编为29军,我连为军炮兵团2营6连,4月21日,我军从靖江新港登陆江阴石碑港,直接攻入无锡、苏州,继而于5月12日参加解放上海战役。7月1日29军从苏州出发,南下福建,解放福州、厦门,在厦门一年之久。1950年10月,86师奉调至空军,北上徐州,我在师炮团政治处任俱乐部副主任,随炮团机关迁至西安,组建空军通校。

回顾这一段经历,我1945年10月由泰兴县委转入泰兴独立团,从当营部小文书起,到1950年10月整五年,一直在由三泰子弟组成的苏中军区部队中,成长为军队中的基层政工人员。我是从炮火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我对人民军队怀有深刻的感情,我永远是一名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解放军的一名老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