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我深深敬佩的王于畊大姐。她是1993年6月29日下午5时,在首都海军总医院因病去世的,转眼已经25年了,时间抹不掉我对她的思念,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我们几个人欢聚在她家里写革命回忆录的情景,至今难以忘却。
王于畊在皖南新四军的时候,就是军部有名的才女之一,写得一手好文章。后来由于一直担任领导工作等原因,忙于其他事,没有机会从事写作。她在新中国成立后长时间担任福建省教育厅厅长,充分施展了她的才华,把一个原来文化相当落后的福建,治理成了全国教育事业先进省份之一。改革开放以后,她随着叶飞司令员来到北京,担任了北师大党委书记,工作仍取得出色成就。从北师大退下来以后,因为已超龄,退到第二线,她重新拿起了笔,投入她热爱的写作生活。由于各种机会,她把我们几个原来曾是新四军干部、如今都已退下来的人,集合到了她家里,共同研究革命回忆录的写作。我们几个人都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年龄都差不多,经历也类似,例如纪白薇同志,在皖南新四军时就和王于畊同在军部服务团里,情同姐妹。现在重聚在一起,因此我们都亲昵地叫王于畊为大姐,她也乐于大伙叫她大姐。
王于畊把撰写革命回忆录,视为一个共产党员在晚年的一件庄严任务。她说:“这是我们交给国家与人民的最后一份答卷。”果然“宝刀不老”,王于畊一旦拿起笔来,文章依然写得那样流利,既有文采,又有思想,感情真挚感人。她撰写的回忆录《馈赠——忆张茜》与《长江的女儿——忆杨瑞年同志》等文,在《大江南北》杂志刊出后,引起了文坛的关注,被认为是近年来难得见到的好文章。
我们共同编写的第一本回忆录是《茅家岭下英雄血》,这是国内唯一的一本反映1942年5月25日上饶集中营茅家岭暴动实况的著作。茅家岭暴动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有24个同志拼死冲出监狱,两个同志即钟袁平与王传馥英勇牺牲。王于畊为写好这本回忆录,着实费了不少心血。为了写王传馥烈士的事迹,她千方百计找来了王传馥烈士的胞弟王传洪(也是新四军的一个老同志),约他写出了一篇《忆亡兄传馥》,她自己则写了题为《遗物》的文章,以深沉的感情,写了她与这位在皖南军部时期过从甚密的好战友的件件往事,这样,书中王传馥烈士的形象就十分突出,也相当感人。
在编写这本集子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有一位新四军的老同志陈子谷,他在皖南事变中也不幸被俘,囚入上饶集中营,他在狱中斗争十分英勇,最后在茅家岭暴动中冲出牢狱。他在解放后生活相当坎坷,晚年写了篇几万字的回忆录《我们在敌人监狱里战斗》。不久前他去世了,他的家属听说我们在编这本书,把稿子送来,要求采用。我看了稿件,感到内容不错,可以刊用。但伤脑筋的是,这篇几万字的稿子字迹潦草,许多地方涂改很多。我正在发愁,王于畊走了过来,说“不要紧,这件事我来处理”,把稿子拿了过去。想不到她竟然亲自动手,用了几个晚上的时间,把全部稿件重新抄了一遍。当我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一大摞书写整齐、清秀的书稿时,我十分感动。于畊大姐当时年事已高,而且又有病,我真难以想象,她是付出了多大的辛劳才完成了这件很不轻松的事。
我们合作编写的第二本书是《女囚》。这是一本奇书,写的是我国监狱斗争史上罕见的一幕:34个被囚上饶集中营的新四军女干部,在党支部领导下,与国民党特务展开了英勇无畏、可歌可泣的斗争,事迹极为感人。第一篇文章《长江的女儿——忆杨瑞年同志》,是王于畊写的。杨瑞年是王于畊的亲密战友,1937年,她俩从山西八路军学兵队一起来到皖南参加新四军,以后就一直在一起。皖南事变中杨瑞年不幸被囚入上饶集中营。由于她斗争坚决,被特务列为所谓“顽固分子”。1942年6月19日,国民党特务在集中营里血腥大屠杀,一次杀害“囚徒”74人,有7个女同志,杨瑞年即为其中的一个。王于畊与杨瑞年有深厚的感情,她怀着满腔悲愤,以惊人的记忆力,写出了杨瑞年这个既刚强又活跃的江苏镇江姑娘的一件件往事。她完全把这个姑娘写活了,读了让人落泪。《女囚》里还有几篇文章,作者都是上饶集中营的亲历者,内容真实曲折,都很有可读性。由于这本书的内容比较特殊,出版后读者反映相当好。
于畊大姐在与我们一起编书的同时,又写了几篇记述自己经历的回忆录,以后把几篇回忆录集结成一本名为《往事灼灼》的书(由《大江南北》编,百家出版社出版)。王于畊的文章突破了写回忆录的一般模式,一般的回忆录都是写事,而王于畊的回忆录既写事,更写人,在她笔下的人都是鲜活的,有血有肉,她把杨瑞年这个党的好女儿完美地再现在读者面前。再加上她的文章文字优美,感情细腻,情节动人,实际上每篇都是优秀的文学作品。1992年12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文艺评论,对王于畊的作品给予相当高的评价,认为《长江的女儿》等文章是革命回忆录写作的一个新突破、新收获。于畊大姐对写回忆录还有一个宏大计划,她对我说,上饶集中营事件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件不小的事,我们不妨编写一套上饶集中营斗争丛书,系统全面地介绍这场很有意义的斗争。我十分赞同。可惜不久她病倒了,这个计划未能实现。
过去有所谓“夫贵妻荣”之说,在有些人心目中,将军夫人无疑高人一等。这种陈腐观念与王于畊完全不沾边。她的老伴叶飞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前人民海军司令员,开国上将。她自己也是政协委员,北师大原党委书记,官位确实都不低。但他们似乎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对周围人包括保姆在内,一概平等相待,没有一点架子。叶飞对王于畊从事革命回忆录写作全力支持,为她创造各种条件,出版的每本书都由他亲笔题字。至于他自己,是一天三件事:练书法,读《鲁迅全集》,下围棋。他下棋的对手是警卫班的战士,与战士们玩在一起,将军的架子荡然无存。于畊大姐曾经几次到我家里串门,她不带一个随从,来了后就聊聊家常,吃顿便饭,一切都平平常常,谁也看不出她是位高官的夫人。
有诗曰:“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王于畊无疑属于后一种人,她虽然已去世20余年,但她依然活在许多老同志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