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裕禄虽已经离开我们50多年,但其精神不仅没有因为岁月的磨砺而有丝毫褪色,反而历久弥新,感动和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生活中的焦裕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焦家有什么样的家规家风?笔者在朋友的介绍下,联系上了已经退休多年、极少接受采访的焦裕禄大女儿焦守凤。父亲去世时她已经18岁,她回忆了很多自己亲历的往事。
多才多艺的焦裕禄
透过河南开封市古城大梁门附近的车流,看到对面胡同口站着一位灰白短发、微胖,看起来跟当地普通老太太没什么两样的大妈——她就是焦裕禄的长女焦守凤。
跟着老人穿过小胡同,走进她家那个破旧的小院,我们才理解她平时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采访:“父亲病逝后的1965年年底,我调到市总工会工作就住在这里。半个多世纪过去,屋子老了,漏雨反复修也修不好,我不想让人拿这事做文章。这辈子我住过两个小院,一个在开封,一个在兰考;一个过日子,一个装着回忆……
焦守凤生于1945年,由于她是家中的长女,需要帮助父母照看弟妹,所以一直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她对笔者说:“二妹守云一直生活在老家,到了读书年龄,父母才把她接到身边,另外4个弟妹基本上是我带大的。”
焦裕禄,山东淄博博山县北崮山村人,1945年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后,焦裕禄被安排到河南洛阳矿山机器厂工作时,焦守凤已经有了记忆,“在我七八岁时,父亲作为优秀人才,被选送到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两年,后来又到大连起重机厂当实习车间主任两年,再回到洛矿就当了车间主任。”焦守凤说,作为家中的长女,那几年她既要帮妈妈照顾家庭,又要带弟妹,虽然很辛苦,却也是少年时最幸福的时光。
“父亲工作非常忙,但回到家就会帮母亲做各种家务,还不止一次地说‘小凤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你给妈妈当帮手,妈妈根本忙不过来,我也不可能安心工作。’”说到这里,焦守凤露出骄傲的笑容。
有一次,焦裕禄不知从哪弄来一只口琴,回到家吹给儿女们听。“当时我很震惊,没想到一向很严肃的父亲还会乐器。”母亲却半开玩笑地告诉焦守凤:“可别小看了你爸,小时候为了生计,他专门跟着草台演出班子学过乐器和表演,能文能武,后来在部队南下工作队的时候,他靠着会拉一手好二胡进了文工团,歌也唱得好,还在当时仅次于《白毛女》的大型歌剧《血泪仇》中担任过男一号呐!”
焦守凤告诉记者,别人只知道焦裕禄,其实她的母亲徐俊雅不仅文化程度比父亲高,特别开明,而且她也是1949年参加工作的老干部,还曾出任过兰考县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我还亲眼看到过父亲跳舞,”焦守凤说。他们家还在洛矿时,有次母亲有事让她到厂里去找父亲,不料正撞见父亲跟一些人在大树下面学跳舞。
“懵懂的我忘了找父亲有事,哭着就跑回家向母亲告状,说父亲跟个女的搂搂抱抱。母亲却笑着告诉我,说因为当时洛矿有不少机器设备是苏联援助的,还来了不少苏联专家,他们喜欢跳舞,父亲学跳舞是为了跟苏联专家搞好关系,多学俄语和技术,让我小孩子家不要多管闲事。”直到后来,父亲有时在家也拉着母亲练舞,焦守凤才慢慢放下这事。
“遗憾的是,母亲说父亲是很好的男中音,但我一直没听他唱过歌。直到前些年,我二妹守云的儿子余音成为一名男中音专业歌唱演员后,我觉得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却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但我母亲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孩子遗传了他外公的嗓子。’”
“母亲非常爱父亲,”焦守凤说。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常常这样说,“你们姐弟六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们的父亲。除了相貌堂堂,你们的父亲还有三个特点:一是忠诚,二是聪明,三是刻苦。你们一辈子都要向他学……”
慈父严父定“家规”
“父亲是大高个,确实长得非常英俊,”焦守凤回忆,“李雪健在电影《焦裕禄》中将父亲的形象塑造得感天动地,可是我和母亲都认为,从形象上来说他比不上我父亲。”
那还是上世纪90年代初,峨嵋电影制片厂筹拍电影《焦裕禄》,著名演员李雪健出演焦裕禄。为演好这个角色,李雪健到兰考体验生活,并多次前往焦家探访。“李雪健第一次到我家时,听说由他演焦裕禄,我妈打量了一下就说:‘这不是老焦,老焦哪是长成这样的呀?’”焦守凤甚至哭了:“爸爸比他高,比他英俊好看。”
据说这事当年对李雪健打击很大,因为当时他刚演完《渴望》,正如日中天火得一塌糊涂。“但后来李雪健凭他精湛的演技,生动诠释了父亲的形象,我们都非常感激他。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在焦守凤的眼里,父亲不仅人长得帅、多才多艺,而且是位慈父:“父亲调到兰考工作时,就染上了肝病。听老中医说红糖可以养肝,母亲就千方百计买来红糖。”有一次焦裕禄下乡回来,看着面色蜡黄,疲惫不堪的丈夫,徐俊雅心痛不已,就做了一碗浓稠的大米稀饭,并在里面放了一些红糖。
那时候兰考人主要以地瓜干、高粱等粗粮为食,大米很稀罕,红糖更少见。所以焦守凤和几个年龄小一点的弟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诱人的红糖稀饭。母亲见状,就准备将几个孩子引开,但被父亲制止了。焦裕禄用筷子挑起一团团稠稀饭,挨个往孩子们的嘴巴里喂,一边喂一边慈爱地看着他们吃下去。“爸爸也喂了我一口。我本不想吃,但他严肃地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是大姐,要带头。我只好含着眼泪吃了……”焦守凤说,“后来生活条件是好了,但在我心里,永远是瞧着父亲慈爱目光吃的那一口红糖稀饭最香甜。”
一碗稠稀饭去掉六大团已经所剩无几,焦裕禄吃到嘴的比孩子们多不了多少。但他刚吃上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大米和糖是哪来的?”徐俊雅只好实话实说:“是县委考虑你的身体不好,特地照顾,让我找商业局批条子买的,大米只有20斤,红糖3斤。”焦裕禄非常认真地对妻子说:“我们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什么苦没吃过?要说照顾,我们不是最需要照顾的。以后咱们不能吃了,把剩下的大米送给县里新分配来的两个南方大学生。”
“父亲对我们爱归爱,要求归要求,严格起来,毫不含糊。要说我们焦家的家规,其实父亲也没有具体交代过,但肯定是有的,我们总结起来,主要有三条:第一是必须热爱劳动,不能不劳而获;第二是必须艰苦朴素,不能比吃穿,只能比进步;第三就是领导干部的孩子不能搞特殊化。”
2012年,电视连续剧《焦裕禄》播出后,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其主题曲令人印象十分深刻:“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丁,好男儿要有担当……”这歌词其实是焦家姐弟集体创作的,这句歌词来自焦裕禄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
电视剧《焦裕禄》筹拍时,就有很多名家主动提出要为该剧创作主题曲的歌词。“但我们姐弟几个都觉得,那些‘高大上’的歌词都不太像是在写自己的父亲。”最后,姐弟几个根据自己对父亲的理解,写下了歌词《喊了一声娘》,特别接地气,受到广泛好评。
焦家儿女要有样
1963年夏天,焦守凤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加上弟妹多,她打算参加工作。县委办公室知道这事后找到焦裕禄,说正好缺一名打字员,要安排焦守凤去。焦裕禄坚决不同意:“我的女儿刚出校门就进机关,别人的孩子也行吗?”
回到家里,他对焦守凤和孩子们郑重地说:“正因为你们是焦裕禄的孩子,才不能搞特殊化。别人都可以靠自己就业,为什么你们不行?”在父亲的建议下,焦守凤去酱菜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酱菜厂的活又脏又累,每天就是切萝卜、切白菜、切辣椒……切完了腌,腌好了还要挑着担子上街去卖。“切了半天辣椒后,手火辣辣地疼半夜,觉都没法睡。特别是当时我正十八九岁,总觉得自己是县委书记的女儿,就这样挑着担子到街上四处吆喝着卖菜,太没有面子。”
焦守凤哭过、闹过,但焦裕禄只认一个理:“别人能干,你为什么不能干?”他批评女儿感觉卖菜没面子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然后几次陪着女儿上街卖菜,一边卖一边教女儿如何挑担子、如何吆喝,直到焦守凤慢慢适应。
“说实话,虽然我慢慢适应了,但当时并没有真正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作为县委书记,他只要不表态,别人就会替我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为什么就是不同意?甚至在我的心里,还因为这事对父亲有一丝隐隐的怨恨……”焦守凤老人说这话的时候是含笑的,眼眶却一片潮红。
焦裕禄的病情越来越重,直到卧床不起。“临终时,父亲将他从旧货市场买来的那块手表脱下,亲手戴在了我的手上,说:‘爸爸要走了……爸爸有些事上可能对不起你,这块表就作为我送给你的礼物吧。你已经是个工人了,戴上它,以后上班不要迟到,同时你是长女,要继续帮助妈妈照顾弟妹们。”焦守凤泣不成声地继续回忆道:“爸爸刚去世时,葬在郑州烈士陵园,两年后才按他自己生前的要求和兰考人民的意愿,归葬在黄河故道的沙滩上。”
1965年,组织上调焦守凤到开封市总工会工作,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丈夫冯传富。冯传富是1963年复旦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高才生,两人一见钟情,他放弃已经在上海某大学任教的工作,来开封安家,在一家工厂默默工作了30多年。两人育有两儿一女。
在工会岗位上,焦守凤像父亲一样,事事处处为老百姓着想,从不搞特殊化,受到当地百姓的高度评价。几年前,她由于身体原因而提前退休。
上世纪90年代,开封企业普遍改制,她的两儿一女,三个家庭,六人全部下岗。“当时有孩子求我,能不能向上面反映反映,看在焦裕禄后代的面子上,给他们安排安排工作。我把父亲传下来的家规家风告诉他们:‘正因为你们是焦裕禄的孩子,才不能搞特殊化。’”
徐俊雅坚决支持女儿的做法:“谁让你们是焦裕禄的后代?焦家的儿女就要有个样儿!”徐俊雅身上也有很多与焦裕禄相像的地方:她总是把大家放在小家之前。作为离休干部,按规定她看病实报实销,但她晚年生病住院时总是念叨着:“兰考的医疗费都要让我花完了”。“如果是老焦,他会怎么想?”所以病情稳定一点,她就坚决闹着要出院,结果年仅73岁就去世了。
“好在我的几个孩子都很争气,后来他们全都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再就业。”焦守凤说,他们六姐弟,虽然不能说有谁做了多大贡献,但至少都没给父亲的脸上抹黑。焦守凤和老伴目前仅靠微薄的退休金生活,家里有较大一点的开销,就需要弟妹们接济。但从她的脸上,记者看到的是幸福、坦然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