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宋云鹤出生在四川旺仓县山区的一个乡村。上世纪30年代初,中国红军第四方面军在这里建立了革命根据地,并建立了红色政权——苏维埃政府。父亲的许多长辈在苏维埃政府里工作和任职。由于家庭的教育和影响,父亲在十一二岁时就组织起一群孩子成立儿童团,并担任儿童团长。
父亲于1933年正式参加了红军,那时他年仅12岁。我问父亲为什么会参加红军,父亲说,当时有偶然和必然。
偶然,是那一年(编者注:应是第五次反“围剿”)国民党军队进攻苏区打得很厉害,苏区根据地一再缩小。有一天晚上,乡苏维埃主席交给父亲一个任务,要他送一封信到县城红军主力驻处,说信很重要,一定要送到。叮嘱他白匪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不要走大道,走山路、走小路。于是父亲连夜出发,天快亮了才把信送到。正想喘口气往回赶,部队的一位首长对他说,你现在回去太危险,敌人很快就要打过来了,部队要转移,你的家乡肯定已经被占领,你还是参加队伍,跟着转移吧。
必然,是因为父亲当时就有参加红军的觉悟。他的一个哥哥早两年参加了红军,在参加的第一次战斗中就牺牲了,他早有报仇的想法。所以说他参加红军有必然性。
父亲50年代初回过一次家乡,竟没见到一位直系亲属,乡亲们告诉他,红军撤退之后,国民党军队和还乡团就来了。父亲的亲属因为参加了苏维埃政府工作,是“赤色分子”,被还乡团杀害了。母亲虽没有被杀害,但在承受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中不久也过世了。正是那一次送信,使父亲躲过了一劫。父亲还相信,是乡苏维埃主席有意识让他送信而让他躲过一劫的。
当我问到父亲长征中都遇到了什么?父亲说,长征倒不是单纯打仗艰苦,军人战死沙场也是军人的荣誉,主要还是走得艰苦。他那时人小,身体单薄,过草地走泥潭,腿拔出来就很困难,很多时候还是拽着马尾巴让马拽着走。还有就是没有粮食,身上没力气,只好嘴里嚼点布头、树皮或者猪皮、牛皮,就当是在吃东西,也咽下一点。后来过了三次草地,一次又一次,慢慢也有了点经验,知道怎么走,走哪里比较好走又安全些。过草地,红军伤亡很大啊。父亲还告诉我,长征中他还有一个小发明,就是油印传单和文件的橡皮辊子没有,但又必须要印,怎么办?他想到了在家乡看到木匠熬牛皮胶,天气冷时牛皮胶很快就能凝固。于是,父亲就找来牛皮熬,熬得差不多了就灌在竹筒里,凝固后取出来,成了表面光滑的牛皮胶辊子,用手擀着可以在油印机上印出字来,用两根牛皮胶辊子可以交替地完成印刷任务。我想,父亲从12 岁就参加革命,又经历两万五千里长征,没有坚强的意志和毅力是没法活过15岁的。他们那时做到的事,现在的同龄人恐怕是很难想象的。
父亲一生酷爱学习。我小时候遇到不识的字总是问他,他基本上都能说出来,他还能写一手好字。我对父亲能有深厚的文字功底和文人的气质感到敬佩和惊讶。难道仅凭读两年的启蒙私塾就能做到这些?父亲对我说,学习主要是自觉养成习惯。现在条件好,可以在学校系统学,那时哪有这条件!要学会见缝插针,有时间就学。父亲有一个爱翻字典的习惯,他能熟练运用字典自学。父亲爱看字典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他85岁。但父亲说,他文化提高快的时候,还是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时期。1942年或1943年初,经过了残酷的反“扫荡”,部队损失很大,为保存实力为以后的对日作战和部队的发展做准备,129师由我父亲带队的10余人赴延安学习。到达延安后,父亲被分在了延安党校三部,后因三部主要是扫盲学习,而父亲那时已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便转到二部学习。在党校期间,父亲有了充裕的时间和学习的条件。他主动自觉学习,靠的就是一本字典。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父亲对子女教育是很严厉的,我们总是有点怕他。最怕见他的时候,就是拿考试卷子和期末成绩考评本让他签字,这等于挨训,虽然他对我们平时的学习并不过问。父亲总爱以自己的学习经历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是天天向上?他说,就是不断地进步。只有树立理想,才能有学习的动力,才能学得进,学得好……
父亲给我们子女留下的物质的东西非常有限,最珍贵的就是三枚勋章和一些奖章、纪念章了,这可以作为他给我们子女的传家宝。但是,他传给我们更多的是他在我们心中的形象、他的气质、他的品德、他的教诲、他的操守。父亲用他的言行告诉我:一定要树立远大的理想,多学习别人的优点,掌握理论和实际知识,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