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期●老战士专访●

生死考验与鱼水深情

——访抗战老兵李剑锋

作者:叶田


访新四军老战士,留存珍贵的抗战史料,是我们新四军历史研究会4师分会的重要任务之一。在征得江苏省军区干休所和李老本人的同意,我们采访组一行3人赶赴南京采访新四军老战士李剑锋。
  一见面,李老就非常热情地站起来和我们握手,连连说:“欢迎,欢迎。”虽然李老已经九十有五,但精神很好,个子不高,微胖,腿脚麻利,嗓门响亮,中气十足。
  李老原是北京军区28军副政委,1984年离休,住南京江北某干休所。这干休所不是建筑公司承建,而是28军工兵连花了三年时间,肩扛手抬造起来的,不论是外表还是内部质量,自然比专业建筑公司建造要差了很多,但是对这些经历过生死的老兵们来说,他们已经非常满意了。采访进行了整整一天,我们记取了许多珍贵的材料。下面选取李老在解放战争初期负伤疗伤的一段经历,记叙革命战士如何面对生死考验和军民鱼水深情。以下是李老的回忆。
  我出生于1926年,1941年15岁那年参加革命,在新四军4师12旅34团任组织股干事。日本投降后整编为华中解放军第9纵队77团。
  日本投降后,国内和平维持了不到一年,1946年6月下旬,蒋介石在做好充分准备后,彻底撕毁了停战协定,发动了全国规模的内战。
  为打击国民党军队的气焰,我第三野战军第9纵队于1946年8月7日晚发动泗县战役。这一战9纵77团损失大半,3营9连原本有120人,战后仅剩18人,连级干部全部牺牲,仅有一个排长、一个班长和机枪手及一些战士活了下来。我临危受命,被任命为9连指导员,上级把侦通连连长李长胜调9连任连长。李长胜是一个机灵鬼,非常会打仗。从机关到战斗连队,我心情虽然紧张,但更多的是激情,直面战场,直面死亡,真正的军人生活开始了。

负伤
  1947年4月,为了摆脱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我军来回机动“跳大圈”,寻找歼敌的机会。我们从泗县、灵璧以北向睢宁方向转移,经一夜行军,于10日拂晓前到达睢宁东南方,营部驻扎闸塘村,我9连向东南方向防御。9点多钟敌人发动第一次进攻被打下去,敌人又发动进攻,直打到黄昏后才停止。连长李长胜说:“注意敌人偷袭,有情况你就带连部人员去2排阵地。”当晚9点,敌人果然向我连3排阵地偷袭,连部也遭敌火力封锁。我带着连部人员向2排阵地转移。正走着只听敌阵地“嗵”一声响,我刚叫“防炮”,“轰”的一声炮弹爆炸了,我头“嗡嗡”作响,浑身像火烧一样,就失去了知觉。
  慢慢有了知觉,我咬咬嘴唇有痛感,没死,摸摸腿脚还在,只是粘糊糊的。文化教员罗政的嘴“噗噗”向外喷血,卫生员顾继荣、通信员李永钦也都负伤了。我们相扶着跑到营包扎所,营包扎所已经转移了。我们赶紧向团部包扎所跑去,又是二三里路,刚跑到那里就看见他们也正准备转移。我一看到医护人员还在,就觉得有救了,两腿一软再也站不起来了。医生和护士看见我们,赶忙卸下东西给我们包扎。我左脚内侧踝骨粉碎性骨折,碎骨外露,并多处有伤。文化教员是炮弹片横穿嘴巴,牙齿全被打掉了;卫生员胸部被弹片打进半截,一半露在外面;通信员的两条大腿被弹片横着贯通。我们伤得都很重,一只脚已经踩进鬼门关了。午饭后,他们用担架把我们抬到成子湖边,送到小船上,试图穿过成子湖送往洪泽湖后方医院治疗。

手术
  行至高嘴外的明水塘,岸上枪声密集。正在忧虑之际,从半城方向驶来一只小船,船夫告诉我们说:“高嘴的后方医院两天前遭到敌人袭击,医护人员和伤员都被敌人掳走了,现在岸上住着敌人,你们不能去那里,赶快走吧。”听到这情况,我们也无可奈何,最后决定:到淮泗县草嘴外口找到船帮,再去找后方寄留组,那边情况怎样也不清楚,反正洪泽湖是我们的家乡,到哪都一样。
  到了傍晚,在芦苇丛中找到了船帮,见到后方寄留组的刘玉章和曹英同志,他们把我安排在刘老爹家的小船上。
  刘老爹一家四口就以这条小船为家,并靠这条小船养家糊口。我躺在中间主舱不能动弹,他们一家人的行动就非常困难了,从船头走到船尾要从我身上跨过去才行。我站不起来,整天躺着,处处需要别人照顾。没有医药治疗,伤口开始化脓,刘大妈和大姐就用艾草煮水给我洗;没有绷带,就用盐水煮旧蚊帐包扎伤口;失血多需要补充盐分,盐用完了,就把腌魚的卤水放在锅里煮,去掉上面的脏沫再用来煮鱼,而煮藕只能用清水了。盐成了我们急需的生活品,也是我们伤员治伤疗伤的必需品。为了买盐,刘老爹上岸差点被国民党军抓住丢了性命。
  医疗条件太差又缺乏营养,抵抗力差,伤口不断感染,化脓生蛆,我就用手往外挑,伤口由脚向上溃烂。为了生命安全,在湖区巡察的医生建议我截肢。别说军人,一个普通人被截了肢也就废了一半,今后怎么打仗,回家怎么抚养老母亲?思想负担非常沉重。
  就在这时,上级卫生部门派来了医务部蒋主任为我们伤员动手术。手术安排在洪泽湖明水塘一艘稍大的船上进行,躺在摇摇晃晃的船头上,既危险又紧张。危险的是摇摇晃晃难下刀,紧张的是一刀不准就要命。我昏迷了48小时才醒过来。这次手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给我留下了健全的肢体,我才会有今天。我感谢刘老爹一家为我的辛苦付出,感谢蒋主任的高超医术。

养伤

手术后我被安置在简草沟我军洪泽湖大队2连的船上养伤。自此离开了亲人般的刘老爹一家。
  在简草沟以养为主,治疗为辅,这里生活条件稍好,但依然艰苦。首先是缺粮,经常吃藕,煮藕段吃是家常饭,鸡头籽磨面做饼吃,算是改善生活。湖水煮湖鱼,少油无盐,青菜奇缺,就从芦苇丛中挖野芹菜吃,也是无油无盐清水煮。天热了没有单衣,就把棉衣拆开,去了棉花,把里和面再拆开当单衣。帽子破了,就撕掉帽头戴上,后方养伤也无法讲究军容风纪。
  在湖里生活与天斗、与水斗,还要与蚊子斗。湖里的蚊子又多又大,每天下午四五点钟以后,蚊子成群结队,漫天飞舞,黑压压的一大片,像沉重的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到了晚上,为了驱蚊,不得不点起一堆一堆的烂草,因为烂草潮湿易起烟,用烟熏跑蚊子。顺着烟的方向蚊子跑了,但人也被烟熏得受不了,随着风向的不断变换要不断地调整自己的位置。集体活动时拿一把茅草,不停地上下左右挥舞,从头上打到脚下,不能停,一停浑身上下就粘满了子,大家把这称之为“跳子舞”。晚上睡觉把被里被面撑开,两头用纱布堵上做帐,虽然热得难以入睡,但总比被子咬死强。
  随着病情的好转,我要回部队投入新的战斗了。最让我挂念的是刘老爹一家,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军民鱼水情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