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期●老战士专访●

回望铁军烽火岁月 寄语青年接力奋进

——访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名誉会长阮武昌

作者:马书航 刘镜尧


阮武昌,江苏如皋人,1929年8月出生,194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底参加新四军,1945~1946年先后担任新四军苏中军区如西独立团政治处统计干事、新四军1师1旅政治队学员,1949年在23军67师201团先后担任政治处宣教股宣教干事、军士队副政委。他先后参加过盐城战役、高邮战役、苏中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抗美援朝战争等;1983年担任上海警备区副政委,1989年离休后致力于新四军历史研究,并担任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目前任该会名誉会长。

  民族危亡之际,“铁军”带来希望
  为什么参加新四军?阮武昌说,当时深感国家危难、民族危亡,而国民党政府却不作为,只有加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才能看到希望。
  阮武昌的祖父是乡村医生,父亲原是小学教员,后因日本侵略失业,开杂货铺维持生计。小时候阮武昌本来立志当一名医生或教师,但日本侵略将他的人生轨迹推向了另一边。
  1938年3月,日军侵占如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4月,日军烧毁城内1000多间房屋、1座庙宇,冲天的大火给阮武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6月是收获蚕豆的时节,农民收割蚕豆,不巧撞见日军下乡。日军搜查了25人,认为农民口袋中的蚕豆是共产党的秘密记号,于是用绳子把他们绑起来,送到如皋城当活靶子一一刺死,罪行令人发指。
  面对日军入侵,国民党却对老百姓压榨。国民党逃兵分化成几股:一股变成零散的游击队,日本人来了就逃跑,日本人走了,又出来敲诈百姓;一股投降日本人,成为伪军,帮日本人作恶;第三股则是成了土匪,抢劫百姓。百姓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百姓也有零星的自发斗争,但终究力量单薄。1940年,有“铁军”之称的新四军东进如皋,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新四军和县委发起有组织的抗日斗争活动,新四军以小队、中队抗击日本侵略者,反抗力量大了许多。在这样的情势下,阮武昌决心加入新四军。
  一颗红心向党,入党誓词不忘
  阮武昌老人回忆:“新四军来了之后的变化让我深受触动,我渐渐明白要想救亡图存、不当亡国奴,必须依靠共产党和党领导的军队。”1943年4月,在中学读书的他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过程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读中学时,学校来了一位曾在上海做过地下工作的老师林在吾。林在吾老师和吴荫生同学成为阮武昌的入党介绍人。一天中午,他躲在农村的小河沟里填写了入党志愿书,随后和两位介绍人在无人居住的破房子里进行入党宣誓。豆油灯下,面对一面手制的党旗,介绍人问阮武昌:“你是自愿入党吗?怕不怕苦?怕不怕死?革命过程随时要牺牲生命,能否做到革命到底、永不叛党?”他坚定地回答:“能!”在庄严宣读入党誓词后,阮武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年,他才14岁。
  战火连绵不断,理想信念铸魂
  1944年年底,抗日战争进入局部反攻,各条战线需要大量干部。高中肄业的阮武昌告别母校,报名参加新四军,并担任新四军团宣传股干事。
  第一次参战,他感受最深的不是生死的恐惧,而是新四军战友的表现。从那时起,他懂得了什么叫“铁一样的精神信念”。那是攻打一个小岛上的日军据点。潮水涨退影响战斗时间,我军必须在天亮前退回江北,最终敌人一个中队100多人被歼灭,新四军也有5位战士牺牲。
  战斗结束后,在团政治处工作的阮武昌负责留下来掩埋烈士。阮武昌动情地回忆道:“那些战友都不到20岁,牺牲的时候面孔安详。他们用生命保卫了国家,抵抗了日本侵略者。”天亮了,地方上的党组织也来帮忙,当地群众自发买了5具棺材安葬烈士,大家一起放上鲜花并鞠躬致敬。
  在后续的战斗中,阮武昌经历了更多战友的牺牲。阮武昌说:“后来牺牲的人中,有我的上级,有我的同事,还有我的同学、下级。他们有的牺牲在战场上,有的惨死在敌人监狱里。绝大多数遗体散落各地,白布一裹就地掩埋。特别是战斗部队伤亡很大,100多人的连队上战场,有时只有三四十人活下来,其中一半还是伤员。他们为国家付出了生命,但没有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艰难困苦不倒,坚持就是胜利
  在解放战争中,阮武昌经历了从军以来最为艰苦的一场战役——鲁南战役。国民党反动派两个重点进攻方向,一个是陕北延安,另一个是山东沂蒙山区。国民党十几个整编师沿着沂蒙山,组成密集队形向北进攻,要攻占黄河及以北地区。华野领导决定派少量部队穿插到敌人后方,就派阮武昌所在的四纵从敌人密集区穿过。1947年6月21日夜,我军几万人秘密越过敌人封锁线,向鲁南展开攻击,攻打费县和邹县。本来设想是在鲁南、鲁西南形成外线,打击国民党军队,但没想到国民党调集部队回来,且多调了7个整编师。当时阮武昌所在的部队还在攻打滕县,国民党军从南北包围过来,我军有被吃掉危险。陈毅、粟裕报告军委,采取非常手段,一纵、四纵两个旅(2、3旅)越过津浦线,进入鲁西;阮武昌所在的4旅则冒充大部队,在原地待一个星期,等其他部队到鲁西去。
  以一个旅兵力缠住敌人、抵挡一个星期非常艰苦。当时,阮武昌所在的部队弹药已经基本耗尽,衣服破破烂烂,粮食也没有了。敌人在后方围堵,补给无法供应上来。阮武昌和战友们晚上行军,因露水重、天气凉,衣服被子都湿透了;鞋子坏掉,只能光脚走路;药物短缺,仅剩的药只能留给伤病员;食物匮乏,只能吃野果、树皮、草根。原先6000人的部队只剩4000人左右,但阮武昌和战友们始终坚信“总有胜利的一天”!坚持近一个星期,敌人才发觉上当了,调头去追大部队。阮武昌和战友们得以向东突围,进入滨海根据地。
  来到根据地的那个上午,战士们头发都很长,衣服都很烂,还有伤员用树枝当作拐杖拄着前行。村民非常感动,热心地安排战士们住下休息,战士们终于吃上热饭,洗了热水脚,睡了一个舒服觉。
  阮武昌还记得,部队里有些老红军说,解放战争时期,除了没有爬雪山外,长征经历过的都经历了。负伤的战士说,就是爬,也要爬到胜利。大家互相帮助,突破了敌人的包围圈。
  奉命解放上海,军民鱼水情深
  阮武昌所在团于1949年5月3日解放杭州后不久,便奉命去解放上海。从杭州到上海,部队连续走了三天四夜,赶到了莘庄火车站。
  上海是国民党军在大陆扼守的最后一个要点。当时,解放军与国民党军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阮武昌说:“我军完全掌握着战斗主动权,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然而,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上海的城市建筑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我军制定了一个艰难的作战方案。许多战友在上海解放中牺牲,但是这座城市和人民的生产生活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
  在解放上海的过程中,军民鱼水情让阮武昌印象深刻。战前动员大会,阮武昌正在激情澎湃地给大家打气,就听到一个围观的青年人说:“你看解放军多和气,哪像国民党军队!”上海人民非常支持解放军,许多百姓自发为战士带路。阮武昌激动地回忆道:“没有他们,我们许多小路都找不到,也不能这么迅速地将上海攻下来。”
  5月27日上海解放那天,战士们蹲在马路边吃早饭,从补给处送来的米饭已经凉透,附近住户看到立马跑回家,端来了许多菜,直接往战士们碗里夹。战士们遵守部队纪律,坚决不肯,百姓们执意为他们夹菜。还有上海育才中学的几十位同学,战火连绵之际,跑到阮武昌所在的团指挥所,主动要求给部队慰问演出。这些都深深打动了阮武昌,每每想起当时为他们送饭的群众、穿越封锁线的学生,心中都温暖感动。
  上海解放以后,阮武昌所在的团马上调到浙江沿海进行渡海作战训练。1950年11月初,阮武昌随部队第二批进入朝鲜,并在朝鲜战争中担任团政治处股长。抗美援朝胜利后,阮武昌奉命撤离回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国家建设和军队建设的大潮中去。1970年他调到上海工作,先后担任警备区政治部主任、副政委等职。
  讲述红色历史,勉励青年奋进
  阮武昌时常提起这样一句话:“我们是历史的幸存者,把经历过的历史告诉青年人,才能对得起烈士们。”出于一个新四军老战士的责任感,他一直铭记着共产党员的理想信念,为共产主义事业尽到自己一份责任。
  阮武昌认为,青年是国家的未来和希望,应当把青年作为重点的培养对象,这也是他离休后致力的事业。他的脑海中,始终留有着战友牺牲时的印象。他在离休之后将这段光荣的历史告诉青年人,激励新一代接续奋斗。他说:“这样总算可以告慰长眠于地下的革命先烈,告慰那些已经牺牲的战友。尽管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传承历史、弘扬革命传统的工作是无限的。”
  一生中,阮武昌有几个高兴的时刻:日本宣布投降,他说自己高兴得没法形容,觉得民族受压迫的日子熬到头了;第二次,淮海战役胜利,作为亲身参与者,他由衷高兴;第三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当时他和部队在金山训练,事先不知道,得知之后非常激动;第四次,抗美援朝停战,他非常激动,几乎一晚没有睡觉。阮武昌说:“只有经历过,才享有胜利喜悦。希望青年党员历经艰苦创业,也能收获喜悦的果实。”
  阮武昌以三句话勉励青年:“铭记过去,把握现在,创造未来”。他接受我们采访时,在许多讲座中,都提到自己青年时代投身革命的初心,回忆起国家危亡、民族危难的岁月,还是难掩激动的心情。生活在新时代的我们,肩负着振兴中华的伟大历史任务,要像阮武昌老前辈所勉励的那样,继往开来,接力奋进,为民族创造更加光辉的未来。
  (作者为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指导老师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