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海战役第三阶段,敌机轰炸濉溪,解放军战士王文书送我离开濉溪。在转移的路上,遇见载有十多名解放军的卡车陷在路旁。王文书快步上前帮助把卡车推了上来。当他知道卡车去的地方就是送我去的地方时,便把我交给了车上的解放军。
奇怪的是,车上还有个二十多岁、穿国民党军服的俘虏。更好笑的是,卡车开了没几步路,那俘虏居然说:“长官,长官,前面那个人是我老婆,让我下来跟她打个招呼。”于是解放军让他下车。巧的是,第二天卡车继续前行,那俘虏又说:“长官,长官,前面那个人是我老婆,让我再下来跟她打个招呼。”解放军又让他下车。天下怎么有那么巧的事,车行与步行同步?我暗暗发笑。
几十年后,大约是上个世纪90年代,我与上海资深电影人铁牛、乔奇等一起出差。我知道铁牛参加过淮海战役,便对他吹牛说:“我也参加过淮海战役。”铁牛愣了一下,说:“你这小小年纪有什么资格参加过淮海战役?”我在承认没参加过淮海战役的同时,讲了淮海战役见闻。他听了津津有味。当我说到卡车上的俘虏两次巧遇老婆时,他静静地听着,几乎是洗耳恭听,然后心平气和地问我:“你认识车上的人吗?”我说:“我谁都不认识。我一个小孩子,在车上那么多陌生人面前,连话都不敢说。”铁牛立即把我搂在怀里,大声说:“我认你这个大侄子。”我莫名其妙,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就是卡车上的领队。我再追问:“那俘虏呢?”他迟迟不回答,然后低声说:“是你朋友。”啊呀!我电影厂有很多朋友,这往哪里猜?我请他再提示一下,他说:“是你老乡。”我掐指一算,我在电影厂有三位老乡,一位王诗槐,比我小十多岁,不可能是他;再一位杨在葆,比我只大三岁,也不可能。那么,只可能是那位比我大十多岁的大老乡了。
我脑子里直翻腾。我早知道那位老乡享受离休待遇,一直以为他是老革命,从来不知道他曾经是俘虏。他出身贫寒。共产党优待俘虏,愿意还乡的发路费,他不愿还乡。铁牛知道他学过表演,便把他留在文工团。俘虏愿意留在解放军,一时称“解放兵”,实际上就是参加革命。这样,我那老乡便从一名俘虏成长为演过二十多部电影的名演员,以他的演技启发教育过千百万人,这是多么大的转折啊!这个拐点是红色的。我深感共产党优待俘虏的政策,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具有把陷入泥坑的卡车推上来的那般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