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前担任上海丁香花园总经理,那里是上海市的离休老干部活动中心之一。正因这个岗位,使我能结识一大批为创立和建设新中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老革命,为他们安度晚年做一点服务工作。马达和他夫人邱枫,就是我非常熟悉和敬仰的两位老干部。
马达,在中国报业史上是个值得一写的人。马达是著名的报刊活动家,是上海报业界的领军人物之一,在新中国的报人中,也是数得着的重要人物。马达在1941年参加了新四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革命战争时期曾任《滨海报》 《苏中报》 《群众报》 的记者,《人民报》 《新华日报(华中版)》 《苏南日报》 副主编、主编等,上海解放后历任《劳动报》 《解放日报》 《文汇报》 的总编辑、社长、党委书记,市委副秘书长等,还任全国新闻学会副会长,上海新闻学会会长。我在自问,我不是从事新闻报业的报人,加上自己水平有限,或许不一定能写好马达,但马达夫妇晚年在丁香花园活动、小憩的日子里,我和他们相处的那一幕幕的往事,一直浮现在眼前。我感觉那段日子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站,我有责任把这些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那是在2010年春夏交替的时节,一天,我正在办公室看着老干部每天来丁香花园活动和就餐的人员统计表,近些日子来,天天有几百位老干部,从上海的四面八方涌到丁香花园来。我正在为老干部们来回路上交通安全担忧呢,这时,马达的夫人、老干部邱枫敲门进来了。我热情地招呼着她,她还没有坐下,就说道:“邱总啊,我在华东医院里,听人说,丁香饭菜好,老马现在胃口不好,想叫阿姨中午来你这里给他买饭可以吗?”我说“可以的,非常欢迎”,接着又说,“如果天气好,希望老马来丁香走走,散散心。”我和邱枫特别说得来,她喜欢拍照片,偶尔会把拍的照片给我看,还送给我她的照相册,有时她还到1号楼的活动室,去打打台球,球技不好,但很认真。她对我说:“邱总,我打得不好,主要是来锻炼身体的。”她脾气性格很好,很合群,有时候人们还称她邱太,她听到了,乐呵呵地说道,我是老太婆了。
几天后,邱枫说“老马也过来了”。我一看,此时的马达,面容苍白消瘦,非常虚弱,还撑着拐杖。邱枫说,老马最近正在医院化疗。我急忙上前搀扶着老马走进了餐厅。记得那一天,正好吃的是邱枫家乡的扬州狮子头,我看马达吃得很香,心里很开心。临走,邱枫对我说:“老马说吃得特别可口,很爱吃。”我说:“希望马老经常来,叫阿姨来买也可以的。”
以后,马达又来过丁香花园几次,每次他到来,我只要有时间总是陪着他,尽量和他说说话,请教他一些问题,马达的真知灼见使我获益匪浅。我能做的就是对老人们态度热情、细致入微,在菜肴上翻翻花样,能使老人吃得好些,尽量合老人胃口些。邱枫说:“老马今天又来麻烦你了。”我说:“这是应该的,我听马老讲故事,很开心,很受教育。”
有一天,马达来得比往日早,上午10点刚过一会儿,就在1号楼的大厅了,服务员通知我,我马上赶过去了。邱枫说:“老马今天精神蛮好的。”我说想和马老合影留念,他们连连点头,这天老马夫妇和我都拍了照,我至今看着这两张照片,就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老马和我拍好照片后,就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这天天气好,阳光明媚,他看着丁香的景色,沉思片刻,大概也在感叹人生的短暂和无常吧。马达问我:“这一号楼是不是陈赓将军逝世的地方?”我点点头,他接着说:“丁香的故事很多,这里也是‘文革’中市委写作组的老巢,‘四人帮’粉碎前,还是上海‘文攻武卫’指挥部呢。”马达娓娓道来,我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吃饭时间到了,临走时邱枫说:“今天老马话多,也特别开心。”
还有一次,马达来丁香小憩,我对他说:“外滩旁边虎丘路上的文汇大楼我去过,还到食堂吃过饭呢。”那时,我到中国银行上海分行信贷处看望朋友老周(当时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在文汇大楼里),中午他请我到文汇大楼食堂吃饭。说到文汇大楼,马达眼睛一亮,精神来了,他和我说起这栋大楼建造的经过,历经曲折和艰难。报人马达有魄力,终于把大楼建造好了,在从事新闻的人物中,自己建造大楼是很少见的,文汇大楼竖立在黄浦江畔,分外夺目。这也是文汇报辉煌的时期,老马花费了不少心血,以后由于外滩源整体规划的因素,文汇大楼又被拆掉了,得到一些赔偿,但报社从上到下都忿忿不平,这件事可谓留下永久的遗憾。
几天后,马达还送了他签名的《马达自述:办报生涯六十年》 的书给我。这是他心血的结晶。我翻阅着书本说道:“马老,《文汇报》 当年刊登的小说《伤痕》 、话剧剧本《于无声处》 ,影响很大,为拨乱反正、解放思想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当时在报上发表时,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老马对这段往事只是点点头,不愿多说什么。这小说和剧本我都看过,那时很难买到当天的报纸,只是有人家订阅的报纸,等人家看好,借过来看看,还要说好时间归还,一下子“洛阳纸贵”,满城皆谈《伤痕》 和《于无声处》 。我很后悔,自己本来有刊登《伤痕》 的报纸,借给了别人,今天说这个看,明天又说那个看,后来就没有了。那时候《文汇报》 的发行量,竟然达到180万份以上,令人咋舌,至今不敢想象,老马在其中的功劳肯定是最大的一个。
2011年开春的一天,邱枫对我说:“邱总,老马看样子不行了。”我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叫邱枫自己保重身体!在马达病危时,我在邱枫的陪同下还去看过他。看到他日益消瘦的面容,我心里很难过,此时他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盯盯看着我,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转。过了不久,老马就逝世了,参加追悼会回来好多天我都闷闷不乐的。
老马逝世后,邱枫仍来丁香活动,她说:“老马过世了,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就到丁香来走走。”她说:“老马说你是好人。”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马老很有水平,我也很敬佩他,他每次来,我想多请教他一些问题,和他说说话,但又不敢多打扰他,他的身体不好,还在化疗中,怕他身体吃不消。”说到这里,我和她眼里都含着泪水。我对邱枫说:“你要经常来丁香,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去做。”现在我退休多年了,有时翻阅老干部们的签名,看到其中邱枫的名字,感慨不已。2020年,邱枫也逝世了,我知道后又是一番伤感。
马达离开我们一晃已十多年了,他没留下什么,只有他写的书,他对新闻事业以及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的贡献,人们至今还会津津乐道地谈起,这些共和国的栋梁之才、有功之臣,我们将会永远地怀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