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创作 《谁是最可爱的人》 前前后后
提起“魏巍”这个名字,人们会记起在那抗美援朝炮火硝烟的岁月里,一篇引起轰动效应的战地通讯 《谁是最可爱的人》。它记录了难忘的历史,拨动了时代的脉搏,在千千万万读者心中激起强烈的震撼与共鸣。
魏巍,本名魏鸿杰,中国当代作家、诗人。1920年3月6日,他出生于河南郑州。1937年,17岁的魏巍在山西前线参加了八路军,随后又来到延安,进入“抗大”学习。1942年,他创作长诗 《黎明的风景》,开始了卓有成就的创作生涯。他长长的作品名单中包括荣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 《东方》。
他最具知名度和代表性的作品,当推刊登于1951年4月11日 《人民日报》 上的 《谁是最可爱的人》。这篇通讯一经发表,就在全国引起了广泛而热烈的反响,毛泽东主席看过后立即批示:“印发全军”,朱德总司令称赞:“写得好,好!”周恩来总理在第二次全国文代会上,以 《谁是最可爱的人》 为例,鼓励大家写出工农兵中的优秀人物形象。
“英雄主义”触动创作灵感
1950年初,在解放军宁夏某部当团政委的魏巍,被调到了北京总政治部宣传部。这时,朝鲜战争爆发了。这年底,总政派他和新华社的同志组成一个小组,赴朝搜集了解美军俘虏的情况,以便对敌展开政治攻势。到朝鲜后,他们经过深入美军俘虏营调查研究,写出了调查报告,完成了任务。当时,组织上并没有交给他们其他任务,但是,这些同志想到前线去的心情都异常急切,在他们的请求下,终于被批准来到前线。
魏巍想,要准确全面了解情况,就不能仅采访志愿军总部和机关,应深入基层连队,尤其要深入到那些战斗异常艰难、激烈的连队。他走访了38军,深入到一个个连队,目睹了美帝国主义在朝鲜领土上的血腥暴行。在汉江南岸的20多天里,30多架敌机轮番轰炸,成千上万颗炸弹向弹丸之地倾泻;敌人用9个多师的兵力,向我志愿军坚守的阵地轮番进攻。在汉江前线的日日夜夜,他一次又一次地为战士们的英雄壮举感动着,每时每刻都处于昂奋、激动之中,以至久久徘徊在硝烟未散的阵地上,仿佛能目睹那壮烈的场景、耳闻那震天的呐喊……
他记录了一批志愿军女战士:“从跨过鸭绿江的那一天起,她们就背起了多少东西!背着背包,背着十斤干粮,十斤米,一把小铁锹,有的人还有一把小提琴。有一夜,行军90里,有的男同志还掉了队,但是她们咬着牙,带着满脚泡,连距离都没有拉下。过冰河,她们也像男同志一样,卷起裤脚哗哗地蹚过去。冰块划破了腿,就偷偷地包上也不言声。露营了,就在山坡上用松树枝支起一块小雨布,挤在一起,夜间冻醒,就蹦一蹦、跳一跳再睡……”
他的笔记本上写着:“第12军于1951年4月中旬到达谷山地区,不久后参加第五次战役。在战役第一阶段,突破三八线,进逼汉江;在战役第二阶段,突破加里山,截断洪阳公路,激战自隐里,直抵兄弟峰。1951年11月起,第12军参加金城防御作战,在持续一年多的坑道战中圆满完成防御作战任务。1952年,第12军参加上甘岭战役,歼敌1.2万人。1952年9月29日,在这一天的战斗中,第12军涌现了多位威名远扬的战斗英雄。但也是在这一天,敌机突袭距离上甘岭不甚远的第12军指挥部所在地区。在这次轰炸中,第12军文工团牺牲很大……”
魏巍曾在接受采访时说:“ 《谁是最可爱的人》 这个题目不是硬想出来的,而是在朝鲜战场上激动地从心里蹦出来的。”志愿军入朝作战之后,魏巍两次到前线采访。短暂的行军休息,硝烟弥漫的战斗间隙,他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战斗最前沿,在炮火中积累了大量原始素材。据时任志愿军114师警卫员覃照群回忆,有一次该师刚刚占领某处高地,尚有敌人反冲击的危险,魏巍就赶到现场进行采访了。
在撰写 《谁是最可爱的人》 之前,魏巍曾经就战场采访到的素材写过一篇题为 《自豪吧,祖国》 的通讯,篇幅较长,包含了20多个事例。但他和 《解放军文艺》 的同事讨论下来,都觉得内容分散,力道不足,好像记流水账似的,哪一个也都说得不那么清楚、不充分,就没拿去发表。之后,他精挑细选、反复推敲,着重打磨3个最动人的故事:朝鲜战场上最壮烈的松骨峰战斗;在汉江南岸阻击敌人时,青年战士马玉祥冲进火海,救出被困的朝鲜儿童;战士们在防空洞里就着雪吃炒面,面对采访,他们的回答朴实无华……这几个深深打动魏巍的情节,也深深打动了无数的读者。
魏巍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这样说道:“人们常说生活是一部教科书,而血与火的战争更是不可多得的教科书,它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我的大学’。它使我真正懂得,什么是敌人,什么是朋友,什么是同志?它尤其清楚地告诉我,帝国主义、法西斯的本性是什么,为什么说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一种推卸不掉的、神圣的、崇高的责任感就这样产生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创作冲动。”
写出英雄最本质的东西
《谁是最可爱的人》 这个题目,是魏巍进入朝鲜战场之后就在脑子里翻腾着的一个主题。他从心底里感觉到,我们的志愿军战士是最可爱的人。
怎样来表现这一主题呢?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揭示出最本质的东西。他脑子里经常想着这样的问题:我们的战士,为什么那样英勇呢?为什么硬是不怕死呢?那种高度的英雄气概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为了找答案,他采访了很多人,开了好多座谈会,细细地跟战士谈,让他们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的谈话对象,有指挥员、战斗英雄,有普通战士、新参军的学生,还有曾经是落后的人。
魏巍了解到,他们由于经历与认识的不同,思想境界虽有差异,但都有着共同点,即对于伟大祖国的由衷热爱,对朝鲜人民的深刻同情,还有就是在前面两点基础上的“做一个革命英雄”的荣誉心。于是,他懂得了:在党的教育下,这种伟大深厚的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的思想感情,就是我们战士英勇无畏的最基本的动力。魏巍想,这不就是来到朝鲜一直在追寻的最本质的东西吗?他毫不怀疑:一定要反映、宣传这个本质,必须要肯定、赞美这个本质!一切其他枝节性的、偶然性的东西,都不能改变他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那么,应该怎样反映这个最本质的东西呢?事实告诉他:用最能代表一般的典型例子,来说明本质的东西,给人的印象是清楚明白的,也会是突出的。写战士,怎样才能写得生动?魏巍感觉不仅要写战士的英雄行为,还要写出战士英雄行为背后的思想感情。譬如写一个激烈的战斗场面,如果仅仅写敌方炮火多么厉害,敌人如何凶猛地往上冲,经过我们战士的一阵手榴弹,把敌人打下去了;接着敌人又发起第二次、第三次冲锋,我们的战士又是第二次、第三次地用手榴弹把他们打下去了,等等。所有这些事迹,很可能使读者感到,我们的战士不像一个活的人,而像一个投手榴弹的机器。这就是只写了战士的外在举动,而没有写出英雄的生命和灵魂,把活的人写“死”了,把英雄人物写成了“纸人纸马”,再出奇惊人的事迹,也觉得不太感动人。可是,如果写出了战士的内心世界、思想感情,那给读者的感觉就会大大不同。他们会感到:原来做出这样英勇行为的人,是跟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即使例子不太突出,仍然会感人的。比如,负伤不下火线的事情,在革命队伍中几乎是最平常的了,但如果能把一个伤员负伤却不下火线时的思想感情写出来,是会感动人的。原因是,人们的思想感情总是相通的,只要传达了思想感情,就可以把相距千万里、所处情境完全不相同的人们联结在一起。特别是,我们的战士的思想感情是如此的崇高而美丽,本身具有多么感人的力量!
《谁是最可爱的人》 一文,正是在这种意识的驱动下写成的,当时只感觉到有股激情冲击着魏巍的心,在他的胸中燃烧,文章几乎是一气呵成。写出来后,总政文化部文艺处长、 《解放军文艺》 主编宋之的读了,立刻说:“发 《人民日报》 !”当时, 《人民日报》 社长邓拓指示,在4月11日的 《人民日报》 头版头条位置发表出来,这在当时是破例的。不久,邓拓社长还专门开了一个座谈会,邀魏巍到报社同他们的记者座谈。他首先站起来,手里拿着那篇文章,充满热情地高声朗诵了前两段,随后又说了许多热情的话,接着让魏巍介绍采访和创作经验。
名作刊出多年后的传奇
1950年11月30日,抗美援朝战场上,惨烈的松骨峰阻击战硝烟散去。在清理战场、整理烈士遗体时,意外地发现有三个人还有微弱呼吸,他们立即被送回后方抢救,历经数月反复抢救,竟然奇迹般地都活了下来。此时,他们的壮举已载入部队史册,他们的英名已随着作家魏巍那篇名作 《谁是最可爱的人》 而被人们广为传颂和纪念。
然而,同样奇迹般地,像没有发生过英雄“死而复生”的事一样,三位“活烈士”痊愈后,回到了各自的家乡,默默地工作和生活着。漫漫35载过去了,1985年9月6日,三人中的胡传九在大连病故,遗物中的 《革命军人证明书》 “暴露”了他的那段不凡的战斗经历,让人们不禁肃然起敬,赞叹不已!然而,英雄已经不能述说自己的往事。
依旧平静地又过了5年。1990年,一个十分偶然的机遇,导致三人中的另两位——李玉安和井玉琢,被先后“挖”了出来。巧的是,他们都生活在黑龙江,但谁都不知道对方的信息。有热心人张罗着要把老人请到一起,让两位死而复生的战友重逢。得到消息,他俩是多么激动啊,因为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活着见面!
闯过鬼门关的两个战友,40年后喜相逢了!在哈尔滨,在新华社黑龙江分社院子里的绿树丛中,两位70岁上下的老人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先是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接着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望着井玉琢满脸被汽油弹烧伤的疤斑、只剩一小块的左耳和严重萎缩的左手,李玉安关切地询问老哥的身体和生活情况。而目睹他们相见相拥场面的人,倾听他们“超越死亡”的对话,心情同样也难以平静。
很自然,话题转到了 《谁是最可爱的人》 上,他俩的缘分也源自这篇名作。李玉安说:“孩子读课文,读到‘李玉安’,问是不是我。我细听文章,可不就是我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背过身抹一抹,说‘是重名重姓’。我想,孩子们是吃糖球长大的,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可孩子们看着像,说:‘是你你就说,咱家生活困难,可以找找政府,给点照顾。’我很生气:‘找什么找!想想那么多牺牲的战友,我要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就觉得对不住他们。’”
井玉琢说:“我也是在孩子念课文时,才知道自己上书了。孩子问:‘那个井玉琢是不是你?’我说:‘是我。’孩子也是那话:‘那你怎么不去找找政府?’我对孩子说:‘找政府干什么?抗美援朝死了那么多志愿军战士,不少人死后连姓名、地址都查不出来,我活下来了,还有啥可说的。40年了,咱从来没去找过,咱不能。’”
这就是魏巍文中所赞颂的“最可爱的人”!他们在朝鲜战场上是“最可爱的人”,回到家乡还是;年轻力壮时是“最可爱的人”,年老体衰时依然是!
魏巍直到去世前,一直念念不忘那些“最可爱的人”。2006年, 《谁是最可爱的人》 中的战斗英雄“小老虎”张立春辞世,当时远在北京的魏巍打去电话,委托辽宁省朝阳市政府代他敬献花圈,并要求在挽联上写下:“你是最可爱的人”。2007年,湖北省羊楼洞村老营盘茶山上142座沉睡了半个多世纪的烈士墓牵动了魏巍的心。老人说:“一想起这些长眠于异乡的烈士,我就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为了支持当地这项“寻找英魂的故乡”活动,魏巍还颤巍巍地写下了大字:“我们关心最可爱的人,送英魂回归故乡。”
魏巍在2007年11月被确诊为肝癌,2008年8月24日不幸在京去世,享年8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