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场上的一则往事
1951年暮春的一天午夜。在朝鲜元山港西北部高寒雪原上,西北风劲吹,寒星闪烁,敌夜航机投挂一颗颗照明弹,使雪原变成了巨大的反光板。
其时,志愿军正发起强大的第五次战役。笔者所在的东线第九兵团十多万子弟兵,在宋时轮将军指挥下也投入了新战役。此前,第九兵团曾参加过那场被视为极为艰苦、极为残酷、极为惨烈、极为悲壮的第二次战役(也称清川江——长津湖大捷)。我广大指战员硬是挺起胸膛,以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迎战顽敌,实现了“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也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的豪言壮语,歼敌3.6万人(内美军2.4万人),打出了国威军威。
“清长大捷”的胜利消息传到国内,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人民扬眉吐气,大长自己志气,大灭敌人威风,决心彻底“打败美国野心狼”,努力生产,支援前方,把一切献给最可爱的人。有祖国人民作坚强后盾,志愿军决心再接再厉,争取多打大胜仗。
参战部队势如潮涌。在行进的队伍中有一支数十人小分队,虽然其中也有女兵,但并非医疗队或文工团。因为令人惊奇的是队伍中夹杂着十多名身穿美、英、法、土等国军服的士兵,他们是第二次战役的战俘,经过宽俘政策教育及和平签名运动,使他们初步“消除敌意,化敌为友”,愿意参加新战役的接俘工作。这支特殊小分队是第九兵团俘管团政工队,笔者时任该队队长。第一天强行军时开头很顺利,无人掉队。午夜过后,快到宿营地时连续发生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美俘伯克因打瞌睡跌进炸弹坑碰破头,崴伤脚,经林翻译和战俘们救出后,伯克仍坚持行军;第二件事是林翻译冻坏鼻子。翻译小张惊呼:“队长,你快来看,老林鼻子怎么啦?”我忙近前借照明弹光亮看见林翻译冻红的脸上凸现灰白色鼻子,心猛地一愣,但考虑到我的身份不便多说,随口说了句宽心话:“是有点异样,像是受冻了。”此刻围拢来几名男女翻译,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位女翻译忙掏出镜子照自己的脸。我虽早参军几年,经历过皖、苏、鲁、豫几省的冬天,又经过朝鲜酷寒,但是头一回见到冻白的鼻子。我束手无策,心里发慌,真冻掉鼻子怎么办?情急中猛然想起朝语翻译组长老权,他是位40多岁的老“抗联”,对日军作战左眼负伤,当过排长、教师和地方干部,阅历广,经验多,请他来一同想办法。老权来后摘下林翻译的眼镜,呵呵一笑说:“是受冻了,鼻组织血液循环不畅所致。不要紧,我曾帮别人医治过。”他的话像定心丸,说得大家很受鼓舞,连老林脸上也泛着笑意。他让老林端坐在背包上,顺手刨开硬雪层抓出软雪,捂在老林鼻子上轻轻地揉擦起来,轻声说道:“冻坏了,可不敢用火烤,热水烫,以雪治冻也不能心急过猛,慢慢就会好。”
正在大家情绪低落时,忽听有人用童稚的声音喊道:“同志们!为了克服寒冷,我提议跳舞取暖。”喊话的人是朝语组小金,是位活泼的小伙子。他的话立即得到朝语翻译们的响应:“朝四米达!(好)”“舞踊哈西腰(跳舞吧)!”说话间,这些能歌善舞的人起身跳起了热情奔放的“春之歌”,跳着跳着,小金他们觉得还不够热烈尽兴,就跳到群工组前面邀请朱烈英等两三位会跳朝鲜舞的女同志共舞,群工组男同志建议改扭大秧歌舞,人多势众更热闹。
当大伙儿兴致勃勃地扭起大秧歌舞后,却不见英语组的人参加。小金忙上前问原因。女翻译徐爱莲笑答:“朝鲜舞我们不会跳,秧歌舞又扭不好。”小金听后拍拍脑袋说:“对,你们会跳交谊舞。同志们,欢迎她们表演华尔兹舞!”徐爱莲大方地走到她的铁杆搭档高文娟面前,夸张地做了个邀请姿势。她俩在军政干校时就是珠联璧合的好舞伴。徐爱莲毕业于体院,身材修长,富有阳刚之气,扮男舞伴;高文娟系圣约翰大学肄业,娟秀文静,作女舞伴。徐爱莲说:“请大家高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助兴。”
欢笑声中大家拍手欢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巅……”
其时,发生一小插曲:战俘班的战俘们对中国军人能在战火中悠闲地跳朝鲜舞,扭大秧歌深感惊奇。当徐爱莲和高文娟跳起风行世界的轻松华尔兹舞后,更是大抢眼球。据翻译们说:他们在信口议论,赞赏徐爱莲的舞姿像高原郁金香那样自豪挺立,是“创造的美,美的创造”。还有人引证法国大仲马名著《黑色郁金香》书中名句“艳丽得叫人睁不开眼,完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们在听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歌曲时,见到伴唱的人很投入,就想探究歌词的含意。尤其是美俘伯克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而回答者却难以浅显地讲清其深层寓意,只能泛泛地讲中国人民要推翻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要当国家主人翁等,伯克天真地说:“回美国后我也想当革命人。”
在一派欢乐气氛中,林翻译的鼻子也医好了。有人递过镜子,他照后看见鼻子和脸颜色完全一致,连声感谢权组长“妙手回春”!他一跃而起冲进跳舞场中,高喊:“我也参加跳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