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期●连载●

铁血男儿黄显声(六)

作者:黄丽敏

  
  
  
  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
  人民解放战争转入战略反攻取得节节胜利,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武装斗争为夺取全国胜利作了多方面的准备。黄显声得知王凤起出狱后,夫妇俩一起投奔延安,并将为和平解放沈阳作贡献很是兴奋。他在狱中写信给王凤起,勉励他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注意细微的问题,还暗示他“争取多带兵,多务实,勿为虚名所羁”。黄显声把王凤起等青年的新生看作是自己新生命的开始。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和这些青年人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人狱后最愉快的日子。
  黄显声知道越临近全国解放,狱中的斗争就更加尖锐。他利用自己能订阅多种报纸杂志的方便条件,将从中所获得的各种消息告诉难友,并将自己对时事形势的见解与人交谈,使更多的人了解解放战争的进展。那时候,小萝卜头宋振中每天到他这里来读书。西安事变后,国民党秘密囚禁杨虎城将军,又逮捕了他的秘书宋绮云夫妇。那时候,小萝卜头还是个才出生不久的乳婴。小萝卜头6岁时,特务不同意宋绮云让孩子到外面念书的请求,最后只得同意让小萝卜头每天到黄显声将军处读书,由黄将军教他语文、算术与俄文等文化知识。开始是特务押送着来的,后来慢慢放松了警戒,孩子便能乘着上学的机会到处走走。每当黄显声在报纸上看到有用的消息,就讲给他听,通过他再传给难友们。有时候,黄显声将消息写在一张小小的纸片上,让他带到楼下给大家看。黄显声知道这样做带有一定的冒险性,也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可他觉得自己是个共产党员,这样做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使命。
  中共党员陈然是小说《红岩》中的主要人物成岗的原型,他在印刷最后一期《挺进报》时被捕。
  特务头子徐远举对陈然使用重刑,企图从他嘴里抓获整个《挺进报》机构人员。陈然紧咬牙关只字未吐,一次又一次被折磨得昏倒在地……夜深人静时,陈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便警觉地坐起来,循声望去,发现墙壁缝中有张报纸,把报纸取出后见里面夹有一小纸条,上面写着“天亮前务必归还”。原来那是住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黄显声将军给他的。他带着无限激动和兴奋的心情贪婪地阅读着黄将军传来的消息。第二天不等天明,他便将报纸原路送回。陈然用一支短短的秃头铅笔,从香烟盒里找出衬纸,凭着自己的记亿,将看来的消息简要地写出。一条条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从这里飞出,送达各个牢房。“解放军在辽沈战场上打了个大胜仗,全歼蒋匪47万人。”解放军一举攻克长春、四平、沈阳……东北全境告解放。”……这一系列好消息使难友们清楚地看到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情况,知道蒋家王朝覆灭的日子不远了。人们亲切地将这些小纸片称呼为白公馆版的《挺进报》,又一份《挺进报》在这座人间魔窟里诞生了。
  半年后的一天,一位曾被囚禁多年的青年宜灏,因身体不好,放风时没有出去,他一个人猫在墙角展开了难友传给他的小纸片《挺进报》。因狱中非人生活的长期摧残,他那极度近视的双眼几乎贴在了小小的纸片上:“中共中央召开七届二中全会……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特务走了进来,而他还在看着……直至被人抓住。被抓住后,他受到严刑拷打,始终只承认是他自己写的。特务们根本不信:“你不是共产党员,怎么会有这种消息渠道?”再说他也不会写这种仿宋字。
  陈然和黄显声各自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陈然考虑,如果自己承认,将会牵连到黄将军。按照黄显声的个性,他根本不肯别人代他受过,听着院子里传来的一阵阵拷打声,他真想立刻站出来。但是,这张小纸片又是如何传到楼下宜灏之手的?自己如果站出来,必将又牵连出一些人。他焦急万分,却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正在紧急时刻,许晓轩站起来大声地承认:“是我写的。
  “消息从何而来?”“消息是你们提供的。一次放风的时候,我看见你们办公室门开着,我进去从报纸上看到了这条消息。”徐远举让特务拿出了报纸,叫许晓轩找,他果然从一份《中央日报》上找到了这一条消息。接着特务们又让他写字,他拿起笔写出了与纸片上一样的仿宋体。徐远举无话可说了,他不敢声张,怕事情追究下去难免他的失职。许晓轩以自己的机智保护了陈然、黄显声等很多同志。
  重庆越来越临近解放,考虑到特务们会有狗急跳墙之举,黄彤光与同学、进步学生夏在汶、夏有寅兄妹商量营救黄显声的办法,他们表示:只要黄显声能出白公馆,外面的事好办。黄彤光又去找同情黄显声将军的看守宋惠宽,商量将黄显声带出白公馆的办法。宋惠宽很干脆地说:“轮到我值夜班的时间,也就是晚上12点至3点之间,我可以把黄先生由后山小路带出去。“宋惠宽与黄彤光约定汽车停放的地点,只等黄显声一出来,上车就走。
  宋惠宽当面将计划告诉了黄将军,没想到黄将军这次还是没有同意。他让宋惠宽带出口信说:“要走,我就和大家起走:如果我一个人走了,特务就有可能以此为借口,杀害其他人,怎能因为我一个人得救使大家遭殃?决不能这么做!”其实,通过杨虎城、宋绮云全家被害,黄显声已清楚知道国民党绝对不可能公开释放自己,也正在考虑越狱计划。按他的计划,他要与民主人士周均时和张学良将军的副官李英毅等近10名重要的政治犯一起越狱,让黄彤光在外接应。
  黄彤光与夏在汶反复商量,认为人太多,目标太大,恐难以行动。黄彤光通过内线传递信息,经多次与黄显声商谈,他终于同意了黄彤光的计划,只是坚持说:“时间上要推迟几天,到重庆临近解放再行动。乘他们乱的时候,容易成功,能多一些人出去最好。
  黄显声知道自己一个人越狱成功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因为狱中有内线宋惠宽、杨钦典等人,外面有黄彤光、夏在汶他们的接应。他顾虑的是绝不能因自己的生存造成更多同志的牺牲,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的。为此,他曾写信给黄彤光说:“我如果遭不测,那是为追随张学良先生反对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主张对内和平、对外抗战而牺牲,是对得起国家和人民的!”
  1949年10月28日,陈然、王朴等一批革命烈士在大坪刑场被杀害了。11月14日,继大坪屠杀之后,江竹筠、李青林等29位白公馆、渣滓洞的难友在电台岚垭被杀害。黄显声和隔壁的狱友们从看守杨钦典处了解到陈然及其同伴们英勇就义的情况,心情十分沉痛。他愤怒地说:“日后总有同他们这些王八蛋算账的一天!”
  黄彤光根据各方面情况,决定于11月28日凌晨零点至3点,在内线宋惠宽值班的时间内让黄显声越狱。
  11月27日中午,身穿旗袍的黄彤光和夏在汶乘坐着一辆卡车,来到磁器口。在中美合作所门口,他们根据预先约定打电话给看守员宋惠宽,拟告诉他一切就绪,让他按计划行动。没想到当电话终于接通时,宋惠宽却在电话中只说了句“来不了”就将电话挂了。他们只好在门口等……11月27日下午3点半,白公馆看守长杨进兴接到一个电话后,吩咐看守杨钦典与他一起去执行任务。他与杨钦典一前一后走向了囚室。楼下平四室的许晓轩感到气氛异常,从风洞口伸出头,向难友们高声通报说:“同志们,这是最后的晚餐了!”
  这几天,黄显声对各种情况都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对死的准备甚至比生更为充分。车耀先、罗世文、张露萍、杨虎城、宋绮云、陈然他们也都已经英勇地牺牲了。他力争生,但决不怕死。他回顾自己的一生,该做的都已尽力,他无怨无悔。对亲人,该交代的都已交代。他曾经写信告诉儿子:“我现在虽然坐牢,但并没有犯法。我是为国家、为抗日而坐牢。为此,我问心无愧,生死存亡在所不计。白公馆楼上黄将军囚室的门被推开了,杨进兴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杨饮典。杨进兴对黄将军说:“周主任(指周养浩)找你去谈话,还有李副官也一起去。黄显声朝他们望了望,立刻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在沉寂的气氛中,他默默地戴上礼帽,换了件军绿色黑羊皮里夹克衫。在换衣服时,他不露声色地按了按几天前就一直掖在腰间的匕首,挺着胸走出了囚室。他听到旁边囚室里王振华和黎洁霜夫妇的两个天真的孩子挥着手叫喊着:“黄伯伯,给我们带糖回来啊!”他转过头来望着孩子们笑了笑,同时举起帽子挥了挥,同李英毅一起走出了白公馆。后来的情况在《红岩》一书中作了具体的描述:“黄将军迈开沉着的军人步伐,沿着山边的一条通向梅园的石板小道,大步走去。
  一面走,一面用眼角冷冷地注意着紧紧跟在旁边,又不时到营后的阴险的特务。
  周围一片沉寂,没有人声,也听不见乌啼,只有皮鞋踏在石板上,发出一声声空洞的回响。小路曲折地转向一道小溪。透过密林,隐约地看见了对面的山头,山头上,掩映在林荫深处的建筑,便是人所共知的美国特务的巢穴梅园。黄将军走到溪边,跨上一座小桥,年久失修的桥板,已经破败不堪。因此,他低下了头,避开那些腐朽的木块。
  黄先生,桥不好走,小心一点。
  黄将军没有理睬,昂然跨过桥头,又向前走。
  就在这时候,两声闷哑的枪声,骤然在桥头响起,接着又是两枪声不大,被周團黑森森的密林和淙淙流水掩盖着。黄将军猛地向前跄了一下,又摇摇摆摆迈了两步,他吃力地站定脚跟,怒目回视。胸口涌出的血不断洒滴在桥头的石板路上,血水无声地溅进了小溪,溪水渐渐被染红了。……”
  需要补充的是,当他们走到那座“步云桥”桥头,特务杨进兴在背后对着黄将军连开两枪,一枪打穿右臂,一枪直穿胸膛。黄将军中弹后,那本要插进衣服里面取匕首的手松开了,他回过头来怒目直视特务们,含恨而终。李英毅同时遇难。
  黄将军走了,带着他那未酬的壮志走了,带着他建立独立、民主、繁荣的新中国的期望走了,但他为中华民族的独立与解放奋斗一生的浩气却与山川永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