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同志是我最亲密的好友,好同志。三十年代在北平农学院闹学潮时,我们一起反对过农学院长;在留学日本时我们在一起学习。抗日战争爆发后,我们一起回国,一同找到八路军驻汉办事处,他被分配到新四军,我被分配到八路军,直到全国解放后,才见了面。他在华东工作,我在湖北、广东、河北等地工作,少有见面机会。退下岗位后,我们才有若干次来往。1997年,他病危时,我到上海去看他,他已经不能说话了,我们在沉默中诀别。
1933年下半年,盛华的叔父盛成(在农学院当教授)把他带到农学院插班后我们碰到一起了。当时,我有组织关系,在党指示下,反对法西斯化的军训,发动群众支持冯玉祥组办的抗日同盟军,反对大专院校的法西斯化,等等。在这些活动中,盛华也积极参加。特别是反对农学院院长的斗争,他表现突出,几次跟院长当面抗争,弄得院长理屈词穷。农学院长本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物,一次,他讲社会学,在讲到人口密度时,竞胡说:“在同一单位面积中,人口越多,密度越小;反之,人口越少则密度越大。”盛华起立问道:“照你这样说,应是西藏、新疆人口密度最大,而江苏、浙江人口密度最小,是么?”院长恬不知耻地说:“是的。”盛华不让步,问道:“那么,我把你的说法,送到报社,登在报上,请世人评论一下行么?”院长被迫走投无路,便耍院长的威风:“我在讲课,不是跟你闲扯。不愿听,走出去!”盛华没有被他吓倒,学生大笑。院长气极,把书一收,一拍桌子:“下课!”灰溜溜地走了。
盛华和我于1934年都被院长开除了。
我无处安身,到外地教书去了。盛华跟叔父盛成留在北京。
在这过程中,我与盛华成了知心之友,我想介绍他入党。1933年,蒋介石派宪兵第三团进驻北京,向机关、团体、学校到处派遣特务,北京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到1934年,我也与党失掉了联系。
我教了不到一年书,积攒了300元钱,便想乘中国币值高于日本币的机会,去日本。在中国不许卖马克思主义的书,在日本公开卖(只是书中划去了若干辞句),到那里可以多读些理论。
读书、学理论的想法,与盛华一拍即合。他先走了一步,为我探路。那时,省吃俭用的话,200元便可以在日本生活一年。于是我也去了日本。
在日本,我俩努力自学,研究马克思理论。
“七七”事变后,我们回国参加抗日。我俩先到南京找八路军办事处,但因为国民党从上海败退下来,眼看敌人就要打南京,八路军办事处撤走了。
我们找到汉口八路军办事处。我是北方人,要求办事处把我派到北方;盛华是南方人,便派到南方新四军了。从此天各一方,奋战在民族解放的战场上。
盛华一生勤于学习。他力主“发扬马克思主义学风”,为革命而学,在革命实践中学。他每日每时抵制旧意识的作祟,愈来愈广泛地树立起共产主义思想、道德风尚和劳动态度……所以,他能够在革命的惊涛骇浪中,无忧无惧,触物不为物累,毁誉不成包袱。这是他研读马克思主义与奋力革命实践中得来的。
盛华平易近人,热诚待人,原则上不让人,这也是共产主义世界观、人生观的表现。“平易近人,热诚待人”,是因为他懂得人民内部平等,只有把自己的智慧与人民的智慧融汇起来,才能发挥最大的能量。“原则上不让人”是人民内部思想斗争的原则:从团结的愿望出发,经过批评与自我批评,达到新的团结。这是无产阶级气质的修养。这是共产党员应有的作风。盛华同志的一生,保持了这种作风。处顺境不骄,处逆境不馁,泰山压顶不弯腰,平生无所畏惧。他深深懂得:共产党员唯一的大事就是为共产主义奉献一切,生命不止,工作不辍。盛华离休后,也是这样做了的。
盛华病危时,我去医院看了他。
他身上盖着一条旧被子,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干癌的皮肤没有血色,无神的眼睛凝望着我。
我握着他的手,与他在无声中交流着我们半个多世纪的永远炽热的友情。真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离开了医院,我到了他的家,只见卧室里一张破旧的木床,放着早已褪了色的旧被廓;床的对面是一个破旧的木制书架,书架上放着马克思、列宁、毛泽东的著作,以及中外历史和一些文学名著。书和其他家什一样旧,一样破。室内还有几个木凳子,一张小条桌,条桌上一台十八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这就是复旦大学党委书记盛华同志唯一的一件家用电器。这是盛华同志信守延安作风的见证。艰苦朴素,甘守清贫,实质上是要以共产主义的崇高思想境界为基础的。
我回到武汉四五天后,他辞世了。
“注意节哀,保重身体”,这是我对盛华同志爱人说的“套话”。除此之外,又能说什么呢?
我以有这样好友、同志为荣。他生,我高兴;他走,我相信他的灵魂仍在人民之中,他是永生的。盛华,安息吧!
(作者李尔重,现年90岁,曾任河北省省长、湖北省委顾问委员会主任等职。)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