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期●专稿●

《甲申三百年祭》警钟长鸣

作者:蒋星煜


抗日战争期间,郭沫若在重庆写了不少史学论文,也创作了不少历史剧。后来他把这批史学论文汇编成《历史人物》一书,于1947年出版,有一篇《序》,说明他评判历史人物的好或恶,有一个标准:“一句话归宗:人民本位。”写序时,由于种种原因,话不可能说得很直率,只能比较含蓄一点。实际上,他是站在人民的立场,希望这些论文能够起到古为今用的作用。

这本史学论文集里的文章都有其不同程度的现实意义,而其中影响最深远的则是1944年写的《甲申三百年祭》。此文最初发表在3月19日的《新华日报》上,因为篇幅较长,连载四天之久,立刻引起了各方面的强烈反响。

文章开始,主要评述了崇祯皇帝朱由检的施政。崇祯曾想有所振作,下决心除掉了操纵朝廷作恶多年的大太监魏忠贤,但很快仍旧进入了唯宦官是听的怪圈。文官武将皇亲国戚的贪征暴敛有增无减,老百姓饱受水、旱、虫灾,死亡枕藉,于是起义者遍布全国。东北的边患又日益严重,朝廷无可用之兵。帝都北京于崇祯甲申17年(1644)被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攻破,崇祯自缢于景山。1944年上距明亡正好三百年,故用《甲申三百年祭》为文章标题。

郭沫若所引用的史料相当广泛,既有清代修的《明史》中的《李自成传》、《崔呈秀传》等篇章,更大量采用了《烈皇小识》、《剿闯小史》《甲申传信录》、《明季南略》、《明季北略》等野史,当然他采用时是有选择的,有的还作了订正或补充,或主张存疑。至于引用的大臣们的奏疏,则是最为过得硬的材料。可以说,他进行研究、写作的态度很严肃认真。他论证明代之亡的必然性是经得起分析和检验的。

《甲申三百年祭》一文的核心不是论证明代之亡,而是总结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最后走向失败这幕悲剧的深刻教训。郭沫若认为农民起义军一进入北京,众头领就忙于声色犬马的享受,放纵士兵抢掠民财,并残酷迫害明朝宗室、官员,缺少一整套约束新建的大顺王朝官兵的法纪。又置山海关外的大敌于不顾,只派少数兵丁去应付。更有甚者,极少数保持清醒头脑的制将军李岩等上疏李自成进行劝谏,不仅没有被接受,反而引起李自成的反感。后来牛金星等乘机向李自成进谗言,诬陷李岩谋反,李岩因而被杀。刘宗敏对牛金星极度不满,与之相争。于是,大顺王朝分崩离析,李自成在北京做了一个多月的皇帝,又仓皇逃往陕西,仍旧做流寇了,最后在湖北九宫山被杀。这一悲剧之所以发生,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郭沫若也概括地说了一句:“纷纷然,昏昏然,大家都像以为天下就已经太平了的一样。”用现在我们通用的语言来说,就是李自成他们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这样当然只能走向失败。

十分有趣的是《甲申三百年祭》并没有把明代之亡与国民党统治作任何联系,而国民党统治者由于本身的极端腐败,内心惶恐,却自动对号入座,于3月24日在其党报《中央日报》发表社论,诬蔑郭沫若鼓吹“亡国论”,对郭沫若进行了恶毒攻击。

毛泽东主席一直十分重视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战争,尤其注意李自成起义军从发难到消亡的全过程。1935年红军长征刚到陕北,毛主席与刘志丹等谈话时,就说过:“陕北穷,穷则思变,李自成、张献忠就是在这儿闹革命的。”陕北有一位李健侯,他以李自成为题材,于1926年写过一部章回小说《永昌起义》,虽然观点不完全站得住,文笔较粗糙,而且迄未出版,是个手抄本,但毛主席仍然很感兴趣,1942年就把它找来阅读了。

毛主席看到《甲申三百年祭》之后,认为这是一篇佳作,对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的分析非常精辟。

1944年4月12日,他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作《学习与时局》

的报告时,强调说:“近日我们印了郭沫若论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们引为鉴戒,不要重犯胜利时骄傲的错误。”随即他又指示延安《解放日报》于4月18日、19日两天全文转载了《甲申三百年祭》,不久,又指示将此文列为整风文件,要求全党认真学习。

1949年3月,人民军队以雷霆万钧的迅猛攻势扫荡国民党反动派的残军败将,全国的解放已经胜利在望,党的工作重心即将转向城市。在这历史大转折的关键时刻,毛主席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所作的报告中,着重告诫全党同志,务必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要警惕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攻击。他还在从西柏坡出发进驻北平之前,语重心长地对周围同志说:“我们就要进北平了。我们进北平,可不是李自成进北平,他们进了北平就变了。我们共产党人进北平,是要继续革命,建设社会主义,直到实现共产主义。”

1951年12月,三反五反时,公审大贪污犯刘青山、刘子善大会前夕,以及1953年2月,在南京参观太平天国遗迹时,毛主席都说过要记取李自成进北京的教训。

今年是《甲申三百年祭》发表60周年。温家宝总理3月14日在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又提到当年毛泽东主席向全党推荐郭沫若的这篇文章,表示了政府的反腐倡廉的决心。我们在胜利面前一定要以史为鉴,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下面谈一谈《甲申三百年祭》与历史剧创作的有关情况。郭沫若在《历史人物·序》中说到他的研究工作事实上有好些是作为创作的准备而进行的,而《甲申三百年祭》却只剩下研究文章,“创作流产了”。话说回来,郭沫若自己虽然没有在《甲申三百年祭》的基础上进行历史剧的创作,但这篇文章却为广大的剧作家提供了理想的题材,而且对主题思想、人物性格几乎也都有了明确的提示,人们可以从中得到多方面的启发。同时,毛主席如此重视《甲申三百年祭》,并把它列为党的整风文件,这使剧作家们创作这一题材的历史剧的积极性更高了。

从1944年到1948年,在各个解放区涌现了一批这方面的历史剧,其中影响大的有苏中夏征农、吴天石、沈西蒙集体创作的话剧《甲申记》、苏北李一氓创作的京剧《九宫山》、胶东马少波创作的京剧《闯王进京》。

《甲申记》在苏中解放区上演,风靡一时,盛况空前。剧中的《圆圆曲》、《庆元宵》、《征潼关》及《迎闯王》等歌曲,情真意切,优美动听,不仅知识青年喜欢,广大工农兵也爱听爱唱。1990年江泽民总书记在与出席省、市、自治区党委秘书长会议的同志座谈时还说:“我们快进城的时候,演《甲申记》,这个戏里边有首歌,是陈圆圆对着李闯王的大将刘宗敏唱的。歌词是:‘今朝呀今朝,旧江山换了新主,正要把基业稳固,莫因妾,逼反了儿夫。’当时这个歌词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就是我们进城接管,不要一道宫墙和人民隔绝了。”

京剧《闯王进京》当时不仅在胶东上演,而且在山东各解放区及张家口第二次解放时也先后演出了此剧。全国解放之初,各地都广泛地演出了这个戏。1953年2月,毛主席参观太平天国遗迹时说:“在西柏坡时,我就要大家看《闯王进京》,看来这出戏今后还要看。”

另一个戏是1945年在胶东解放区渤海行署任编辑的周玑璋编的,剧名《小仓山》。因为《甲申三百年祭》曾转引《明史·李自成传》:“红娘子反,掳信,强委身焉。信逃归,官以为贼,囚狱中。红娘子来救,饥民应之,共出信。”这“信”指李信,也就是后来投奔李自成并屡献良谋奇计反遭杀害的李岩。《小仓山》主要写杂技女演员红娘子和李岩发生爱情并一同起义的故事。演出不久,剧名改称为《红娘子》。1946年至1948年,在解放区的张家口、石家庄以及山东各地都演出过。

此外,姚雪垠的长篇小说《李自成》,也和《甲申三百年祭》有较密切的关系,也得到了毛主席的关注。姚雪垠对晚明的历史作了数十年之久的搜集、甄审、研究,所得自然比《甲申三百年祭》丰富多了,对于《甲申三百年祭》所列举的部分史实也有所商榷。另一方面,他在写作《李自成》时也在忠实于历史记载的前提之下,在情节上作了不少虚构。这部在我国“五四”以来最长的长篇小说曾引起广泛的讨论。

《甲申三百年祭》是一篇史学论文,在政治、学术、文艺各方面发生如此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