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救救荷子
肖波摇船到家门口,抱起奄奄一息的日本艺伎荷子,推门进屋,大喊:“妈,快来,救她的命!”肖波妈应声从灶间出来,边走边说:“臭小子,大呼小叫,一惊一咋的,救谁的命?”肖波把荷子抱进柴禾间,放在柴禾堆上,说:“俺师傅老曾,就是曾政委发了话,让你救救这个从鬼子飞机上掉下来的东洋婆。救不活拉倒,俺就地埋了她。反正她是个女鬼子,不是好东西!”肖波妈一看,这哪是东洋婆,分明是个小女子嘛!便骂道:“臭小子,尽说胡话,是小猫小狗,俺也要怜惜。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歹她是个人,是个东洋小女子,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强盗。曾政委让救就得救!你说埋就能埋吗?”肖波妈是大湖畔长大的,懂得如何救溺水者,她立即按照救溺水者的土办法,先给荷子掐人中,见荷子没反应,便手脚麻利地脱去她的和服,脱得只剩一件紧身内衣,隔着内衣揉她的胸口,直揉得自己头上冒汗,便喊:“愣小子,快过来,帮娘一把,你力气大,使劲揉两下!”肖波一见荷子的紧身内衣将胸部扎得鼓鼓的,随着娘在她心口反复按靡,那鼓鼓的胸部跟着起伏弹跳,仿佛有一双小鹿的茸角要顶破内衣,向他撞来!从未见过这场面的肖波,心儿怦怦跳个不停,说:“娘,这事俺干不了,俺不能干,俺是正儿八经的男子汉,不能占她的便宜!”娘生气了,边揉边骂:“坏小子,胆敢想到歪道上去,你等着,看俺咋收拾你!快快过来代娘使劲揉,这是救她性命,谁让你占她便宜了?有俺在场,你怕啥!"娘再说也无用,肖波横竖不干。肖波娘心急火燎,俯耳在荷子胸口,似乎还能听到缓慢的心跳她想,莫非是这小女子受了惊吓被一口痰堵住了?她便如救溺水者一般,掰开荷子紧闭的嘴唇,将自己的嘴贴紧荷子的嘴,使劲地吸,果然吸出一些痰液。她吸得没劲了,便又喊肖波:“愣小子,你气足,快来代娘使劲吸几口。”肖波吓得哭丧着脸说:“娘,求求你饶了俺吧,你叫俺干啥都行,独有这,你打死俺,俺也不干!刚才俺抱她回家时,便有人说俺白捡个东洋婆做媳妇呢!俺气得不行,你再让俺干这事,俺从此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往后还有脸见人吗?俺是清清白白的中国小伙子,见了这东洋鬼婆子就恶心!俺坚决不干这号事,救不活,埋了算了,俺们尽了力了。”
他娘听了气得不行,连声骂:“坏小子,尽往歪门邪道上想,娘是要你占她的便宜吗?是要你帮俺救一条性命!不孝的儿,你敢不听娘的话,娘就狠狠揍你,揍得你听话为止!”肖波是个孝子,如今爹已被鬼子抓进据点,全凭娘孤身一人撑着这一家子,也真不容易,他能不听娘的话吗?他敢不听娘的话吗?但让他嘴对嘴去吸这东洋婆的壅痰,实在令他恶心,他肖波自出生以来,长成半大小子从没碰过女人。他曾掀开大悲庵屋顶的瓦片,看到张殿虎与那何仙姑嘴对嘴喂酒的丑态,又气又羞的他,不由得拉起弹弓,狠狠惩罚了这一对狗男女。如今,要他干这号事,这岂不是要他的命吗?但母命难违呀!他不由得扑通一声跪在娘面前,说:“娘,你饶了你儿子吧!你儿子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决不干这号见不得人的事,决不能留下骂名……”他娘唉声叹气,连声骂:“臭小子,坏小子,想到刺窝里去了,娘是为救人一命,哪会纵容你干坏事?”他娘委实吸不动了,便急中生智,顺手取来一块稀疏、破旧的洗脸土布,覆在荷子的嘴巴上,说:“臭小子,隔了一层布,总可以吸了吧,你代你娘使劲吸!不然,俺狠狠揭你一层皮!”
到这地步,肖波已无话可说,只得隔层布,嘴对嘴,为荷子吸痰。毕竟,肖波的肺活量大,他一使劲吸,荷子喉头呼地一响,一口堵在喉头的痰液被吸了出来。肖波娘忙给荷子拭去痰液。荷子悠悠地叹了口气,呼吸渐渐顺畅起来,她微微睁开眼,见一慈眉善目的中国大娘笑着跟她说些什么,又扶她靠坐在柴堆上,为她换上一套中国农村女人常穿的蓝粗布衣裤,还替她洗去了脸上那厚厚的白粉,显出了她庐山真面目。在肖波妈眼中,她俨然是苏北农村的一位美丽村姑。她听不懂大娘说些什么,自己便连声道谢,可肖波娘也听不懂她说些啥,只能从她的笑容中体会到她的感激之情。荷子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乱梦,刚才还在飞机上好端端地侍候樱子夫人,蓦然一声巨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会儿自己咋就落到了中国大娘的农舍里来了?她委实不明白这是咋回事!肖波最恨东洋鬼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也连带讨厌这东洋女子,尤其听不得同伴那句玩笑话,“肖波白捡了个东洋媳妇”。他恨不得立即来个“扫地出门”打发这东洋女子滚蛋!他直直白白地说:“娘,这东洋女子活过来了,俺们赶紧送她走吧!”她娘说:“送佛送上西天,救人救到活命。她刚缓过气来,浑身无力,不好好调养,能恢复吗?新四军的伤员都分散在老百姓家养伤,这东洋女子就留在俺家养着,养好了再送还新四军,俺对曾政委也有个交代!”肖波仍咕咕哝哝,“俺们家就两兄弟,全是大男人,留下她,不方便。”她娘不高兴了,说:“臭小子,尽说胡话,俺不是女人吗?留下她,给俺作伴,替俺焐脚了她是老天送给俺的。俺白养了一对愣小子,就缺个知心贴肉的闺女,她来得正好!”
娘这么表态,肖波已无话可说,便讪讪地走了,心想,俺家养了个东洋女子,这算是啥事呢?俺家这不成了“亲日派”了吗?不成,一定要想个法子轰她滚蛋!
这次击落日本飞机是个突发事件,军工部打了一场歼灭战,全歼了敌人,还抓了数名将军级的俘虏。最大的收获是师部从俘虏口供中得知“日薄西山”的日军大本营的重大阴谋和全盘机密。其实,这一场歼灭战,首先应归功于独立团全力阻击丰桥出动救援的日军,当时独立团主动出击,集中火力进攻丰桥日军据点。这次吴团长下了命令:八一、八二迫击炮放手使用炮弹!因为,一来,师部和独立团所有的迫击炮弹都翻了一番:经军工部的技术人员拆卸开,将它们的炸药“一分为二”,填人一半土硝,爆炸威力仍不减;二是取得了大悲庵里国民党军溃退时遗留的一批 T·N·T 黄色炸药,军工部生产了大量迫击炮弹。因此,独立团的迫击炮喂得饱饱的,发挥了神威,炮弹如冰雹似地向丰桥敌据点倾泻,直打得犬养一伙焦头烂额,死伤枕藉,狼狈不堪。此时的犬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生怕自己守不住据点,哪有余力派出部队救援迫降的飞机?
但军工部技术人员拆卸原有迫击炮弹时,也发生了不幸事故,牺牲了一名技术人员,还有多名受伤。一位女技术员伤及胸部,不仅破了相,而且很难愈合。加之营养供应不上,更拖延了愈合时间。但她的未婚夫、一位军事干部对她挚爱如初,这对有情人终成连理,白首偕老,这是后话。当时,他们拆卸一枚迫击炮弹,原以为每枚炮弹只有一支雷管,取出它便无妨。孰料,其中有一枚炮弹,竟然安装了两支雷管,这位技术员取出了一支雷管,却触动了另一支雷管,引起了爆炸。这位技术员临死时,还喃喃告诫抢救他的同志们:“没想到,埋了两支雷管,往后你们千万要当心!……”
打了胜仗,事情也真多!高天问领着军工干部和战士忙着拆卸坠落的日机,哪怕一块铝板、一枚螺丝也不放过!那尊机尾的机关炮自然是大伙瞩目的。吴团长对老曾说:“曾政委,你们军工部也别给咱团评比庆功了,就把这尊新玩意——机关炮配备给咱团炮营吧。”老曾笑着看看陈排长和小高,问:“你们俩有啥意见?”陈排长如今是军工部副政委兼副部长了,他也是酷爱新武器的老红军,想留着它用来为军工部自卫呢,但不便扫了吴团长的兴,就对小高说;“狗日的鬼子把这机关炮的炮弹打个精光,连样品也没留一个。没有样品,你能造出它的炮弹吗?再说这机关炮又没炮架子,光有炮简子,咋使?”他的意思是让小高回答一个“不好造”“不好使”,岂料小高是个老实疙瘩,加之他有着不服输不畏难的脾气,他一口答应说:“试试看吧,好在还有炮弹壳,可以试着复装,炮架子也可以试造。不过机关炮暂时要留下来让我们配炮架,还要试炮。”小高说的是大实话,但也等于是同意把机关炮支援给独立团了,老陈不再言语,气得直磕旱烟管。老曾心想,缴获新武器,支援前线部队是理所当然,便这么定了。小高立即布置技术室的同志们按机关炮的炮弹壳绘图,设计,布置车间试制。同时,把飞机上拆下来的完整铝板改制成浇铸迫击炮弹壳用的铝型砂箱。此举大大提高了浇铸弹壳的质量。其余那些打得百孔千疮的铝板就来个物尽其用,敲敲打打,裁制成迫击炮弹的尾翼,毫不浪费。小高拆下了那台完整的飞机发动机,甚至想用它来发电,为军工厂供应电力!只是燃料油不好解决,只得暂时作罢。
至于这架飞机,究竟是谁击中它另一台发动机的?老曾作了认真细致调查,大家一致认为是小高这条木船上的对空射击组击中的。但排除了同在一条船上开枪射击的肖波,因为他那半截枪筒的独铳子,打不远,射不高,不可能打中高在百米以上的日机。
(四十二)芦柴花花
这时的肖波已经想明白了,他才不在乎这份功劳。他想,俺没打下鬼子飞机,也干掉了几个开机关炮的鬼子炮手,俺总算赶上趟了。反正,子弹上又没写俺的姓名,谁知道是谁打中的?反正说不清!说不清,他也就不说了。
事情就这么怪!他不说,别人却要说,而且找上门来了。这天师部一位监管日军俘虏的朱参谋来到军工部作调查。据朱参谋说,从击落日机上俘虏的几名日军将军联名写信,强烈抗议我军“违反日内瓦公约,十分残忍,太不人道”,声称我军使用了专门令人破相的“秘密武器”,其中三人伤了面颊,一人削去了鼻尖,还有一人打瞎一只眼睛。这五名日本将军级俘虏说,支那有句俗话“打人不打脸”。他们自称都是充当机关炮的炮手时脸部受了伤,往后即使治愈回国,也一个个都成了丑八怪,少不了老婆要闹离婚!朱参谋问:“老曾你们是否当真制造了“秘密武器’?这么大的事咋不早早向师部报告呢?”老曾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小高。小高也懵住了,一时答不上来,细细想来才想到了肖波这小子曾到步枪子弹复制车间缠住车间罗主任要子弹,罗主任被他缠得烦了,便给了他五颗“试验弹”这是罗主任事后告诉小高的,当时小高也不在意。所谓“试验弹”,是指复装步枪子弹初期,子弹车间利用已发射过的空弹壳,安上自制的火帽,填入自制的黑色火药,装上用铜元延压的黄铜子弹头,弹头内灌人铅锡。第一批复装的子弹,由于缺乏经验,加之黑色火药的质量不高,打出去的子弹头不仅打不远连木板也穿不过,仅能横嵌在门板上。当时,在靶场观察试射的独立团吴团长便给大伙鼓劲,对小高说:“万事开头难,你们这个头开得很好嘛!要说它打不穿木板我就不信,鬼子的身体难道比木板还硬?这子弹横嵌在鬼子身上也够他受的!当然,进一步提高子弹的射程和穿透力,全凭你们今后如何在火药上下功夫了。”吴团长这番话对小高和技术室的技术员们很有启发,军工部立即成立了一个攻关小组帮助子弹车间专攻火药关,他们请教了老猎人,学得了提高黑色火药威力的窍门:先在黑色火药上喷白酒,然后在太阳下暴晒,再用擀面杖一遍又一遍地擀匀称,方才填人弹壳,果然大大提高了子弹射程和穿透力!米师长听取了这一汇报后,亲自来军工部试验场试射这批复装子弹,十分满意,当场指示 :今后缴获的子弹首先用于轻重机枪步枪,尽可能用复装子弹!肖波得到的五颗复装子弹就是子弹车间首批试制的产品,大伙称它“试验弹”正经上阵打仗是轮不到用它的。子弹车间罗主任用这五颗“试验弹”打发了肖波,谁知肖波却试出了名堂,用它打伤了四个鬼子!曾巍和朱参谋听小高介绍后,方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老曾的气不打一处来,对朱参谋说:“这几名鬼子大本营的将级俘虏,一个个刁钻、阴险、毒辣,当了俘虏还使坏,在鸡蛋里挑骨头,痴心妄想!究竟是谁残忍?谁不人道?他们侵略中国,到处杀人放火,仅在南京就屠杀平民和战俘三十万他们才是最不人道、最残忍、最违反日内瓦公约的战争罪犯哩!你尽可如实告诉他们,那四颗子弹是咱们试制的“试验弹’,杀伤力不强,只伤你们的皮肉,那是便宜了你们,饶了你们的性命。如今咱们已由试验进入正式生产,全是一颗顶一颗、当当响的好子弹,不打穿你们的脑袋才怪呢!至于那颗打中眼睛的铁疙瘩,准是咱们民兵用弹弓打中的,算啥秘密武器?你们白捡了性命,得了便宜还卖乖,快收起你们那一套,滚到一边去!”朱参谋走后,老曾对老陈和小高说:“没想到是肖波这小鬼打伤了五名鬼子炮手,咱们该为他记功颁奖呢!”大伙当然同意。
而肖波并不知道那五名鬼子俘虏一提抗议,反而证实了是他先后击伤了那炮座上的五名鬼子,为全歼日机上的鬼子创造了有利条件,军工部已为他向师部请功,要评他为“少年英雄”呢!再说肖波,自从他娘收留了日本艺伎荷子以后,他闷闷不乐,一看到荷子心里就烦,从来没有好脸色给荷子看。荷子呢,虽然语言不通,但她整日围着肖波娘转手脚麻利,善解人意,事事主动,抢着为肖波娘干活,肖波娘自然高兴,也不管荷子是否听得懂她的话,整天眉开眼笑地跟荷子说这说那,边说边打手势,一再告诉荷子,飞机坠落后,是肖波如何抱她来家抢救,如何为她吸痰,救了她一命。肖波娘边说边比划,次数多了,荷子也渐渐明白了,她不由得屡屡用感激的眼光和亲切的笑容迎接回家晚的肖波,殷勤地为肖波端水盛饭,而肖波总是爱理不理的,从不用正眼瞧她。荷子以为中国男人和日本男人一样,都是男尊女卑,男人看不起女人,所以,她也不在意,从不往心上去,肖波娘见了却很不乐意,不止一次骂肖波:“傻小子,你别瞎了眼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过了这个村,还有哪个店?你就一辈子打光棍吧!”娘这一说,肖波更烦了,忍不住顶嘴:“娘,俺还年轻,办那事俺早着呢!你不要捡到篮子里就是菜。中国好女子有多少!你为啥偏要看中这女鬼子?我与日本鬼子势不两立,我偏不要女鬼子,打死我也不要!”娘气得拿起擀面杖,边追打肖波,边气咻咻地骂道:“不孝的逆子,俺穷人家娶个媳妇容易吗?这些日子,俺认准她是个好女子,她是东洋人又咋的?送上门来的好女子、好媳妇你偏不要,你还想要个啥?往后你做梦娶媳妇去吧!”肖波早就逃得无影踪。哭天抢地的娘被二波劝了回来,掩上门仍哭得伤心。荷子不知所措,忙打水帮肖波娘洗脸,嘴里叽叽咕咕讲东洋话劝说,可肖波娘又听不懂。十岁的二波见娘如此伤心,便自告奋勇挂着鼻涕说:“娘,俺哥一定不娶她,你又非要留她,就这么着,你把她嫁给俺,让她陪你一辈子,总可以了吧!”肖波娘破涕为笑,骂道:“傻小二子,哪有大麦未割先割小麦的?你娶她莫非再找个娘?快收起你的傻话!”二波窘了好一阵子,自言自语:“那咋办呢?”
肖波从此尽量不与荷子照面,晚上躲在自己与二波合住的茅舍里间,拉起了自制的二胡,咿咿呀呀,拉些民间小调。他最爱苏北民歌《拔根芦柴花》,有时边拉边唱,有滋有味,尽管嗓子有些沙哑,但沙哑中别具风味,犹如麒麟童周信芳唱京戏,韵味独特,别具一格。小小的竹篱茅舍中,尽管肖波紧关柴门,竭力避免与荷子照面,但琴声歌声却关不住的,它们穿过芦墙柴门,钻进荷子的耳朵。打从五岁起就练琴学唱的荷子一听就会,不禁技痒,渴望手拉二胡一展歌喉。毕竟初来乍到,不知这位中国妈妈是否会讨厌她拉琴唱歌,她只能默默听着细细记着。她听着听着渐渐觉得这曲调要多熟悉有多熟悉!仿佛前生今世听过、唱过!奇怪,这是咋回事?她细细品味着,回忆着,不禁随着肖波的自拉自唱,轻轻地伴唱。唱着唱着,童年记忆的帷幕仿佛正在一层一层地拉开,一个一个场景中都有她自己。忘不了妈妈坐在渔舟上,左手紧紧拉住自己,右手抱着正在吃奶的小妹妹。爹在船尾缓缓划桨,追赶潜水捕鱼的鱼鹰。深秋的大湖上,远接天边、密密层层的芦林,金碧辉煌,富丽堂皇,气象万千,宛如天上宫阙迁到湖上。金剑般威武的芦叶随风嗖嗖如天兵天将舞剑。白头芦花阵阵飞雪,似在散发丰收的喜讯。肥鱼不时泼刺刺跃起,划破波平如镜的水面。楚天清秋,天高云淡,一望无际的大湖上隐隐传来了渔父欢唱《拔根芦柴花》的歌声和收网的梆子声。爹妈似乎受到这歌声梆声的感染,也不约而同地放声唱和,梆子声成了歌声的伴奏,有如鼓点,越唱越激昂越高亢越动情。
《拔根芦柴花》的歌声勾起了她深藏脑海里整整十年的记忆,故乡楚州地区的方言俚语随着《拔根芦柴花》的歌声渐渐在她心中复活了。她也是“家在吴头楚尾”、“泪眼不曾晴”、自幼沦落风尘的“吴城小龙女”啊!这天下午,她独自一人在家,正是“闲愁最苦”时,便壮着胆子,悄悄溜进了肖波哥俩的草舍,取出肖波自制的二胡,自拉自唱起故乡的民歌《拔根芦柴花》以解乡愁、家愁:“叫啊我这么里来,我啊就来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蝴蝶那个恋花啊牵姐那个看呀,鸳鸯那个戏水要郎猜。小小的郎儿呐,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了。金黄麦那个割下,秧啊来栽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洗好那个衣服桑呀来采。洗衣那个哪怕啊黄昏那个后呀,采桑那个哪怕露水湿青苔。小小的郎儿呐,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了。泼刺鱼那个飞又跳,网啊来抬了,……小小的郎儿呐,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了。”她自拉自唱,越唱越动情,泪眼盈盈,嗓音颤颤,反复吟唱竟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连晚饭也忘了做了。这时炊烟四起,暮色渐浓,从大田里劳动回来的肖波娘和肖波哥俩都被这美妙动人的歌声琴声镇住了。肖波十分好奇,心想,是谁在俺家拉琴、唱歌?这娴熟优美的琴声,这圆润动情的歌声,比自己强十倍百倍千倍万倍!这琴声歌声出自他家的竹篱茅舍,恰如天上飘来的仙乐,令他听得如醉如痴!一家三口都悄悄站在柴门口驻步不前,似乎生怕打断了仙乐。
就在此时,老于头也兴冲冲赶来了。他听说肖波一家救活了一个从鬼子飞机上掉下来的东洋女子,出于好奇,便顺路过来,看个稀罕。一见他们母子三人痴痴地站在门口,便问:“咋的啦,出啥子事吗?”肖波轻轻说:“于大伯,听,要多好听有多好听!”于大伯问:“谁在自拉自唱?不简单嘛!”肖波娘自言自语:“莫非天上的田螺姑娘下凡,到俺家了?”肖波指指烟囱说:“没见烟囱冒烟,哪会是田螺姑娘?依俺看,这是比田螺姑娘还神灵的天仙!俺们可不敢把金子错看成锈铁!”老于偏不信邪,说:“俺们的歌里不是唱‘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么,世上哪来的神仙?俺就不信!”说着猛地推开柴门,闯了进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