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期●我国首颗原子弹爆炸成功60周年●

首次核爆半小时后,他报告了核爆当量数

——记全军挂像英模林俊德院士

作者: 黄志方



我大学毕业那年,被分配到核试验基地研究所第一研究室工作,林俊德已是研究所第一研究室第二组组长。初见林俊德时,他待人彬彬有礼,谦和有加。即便对我这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他也是友善相待,和蔼可亲。

值此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60周年之际,特撰文纪念我的老战友林俊德院士。

林俊德,1938年3月13日出生在闽南山区一个贫困家庭,父亲是农村小学教师,体弱多病。林俊德小学毕业后,考入永春县第一中学。他15岁那年,父亲不幸病逝,他靠着政府的助学金读完中学。1955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浙江大学机械系,为了凑足上学的路费、学费,妈妈向信用社借了50元,永春一中提供了20元,加上村里亲戚们零星拼凑,林俊德才得以走出山区,光着脚板、穿着布衣单裤、坐着闷罐火车,前往浙江大学报到。

大学5年间,为了省钱,每次寒暑假,林俊德没有回过一次家。他一心扑在学习上,过着宿舍、食堂、教室或图书馆“三点一线”式的生活。靠着政府的全额助学金,他于1960年夏从浙大毕业。

1960年10月,林俊德来到北京小西天报到,按部队规定,先要在集训队接受三个月的入伍教育。有一天,一位从大西北来的部队首长给集训队员讲话:“为反对霸权主义,打破帝国主义的核垄断,我们国家正在大西北建设一个核试验场,需要大批有志气、有才华的青年。我们把你们挑来,就是去那里从事这项伟大而神圣的事业。”他这才知道,要去从事核武器试验,顿时热血奔腾,为自己能够投身于国防科研核试验事业而感到光荣。

1961年春,组织上派林俊德去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进修学习两年,专业是核试验冲击波测量。林俊德夜以继日地刻苦学习,进修结束,他门门课程都是优秀,被哈军工评为先进工作者。

1963年1月,林俊德学业有成,被分配到核试验研究所第一研究室工作,室主任王元才明确林俊德负责测试冲击波的压力自记仪的研制工作,并担任研制组组长。测定核试验冲击波是确定核爆炸当量的重要手段,但压力自记仪的研制面临着巨大的困难,苏联早就撤走了所有专家,带走了所有的资料、图纸和仪器设备,如今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一无资料,二无图纸,三无实验设备,困难重重。但林俊德凭着为国争光的决心,和战友们跑遍北京几乎所有的图书馆、资料室,查阅有参考价值的资料文献。经过苦苦的探索,他们搞清了机测仪器的原理,制作了首台压力自记仪样机。1964年5月,林俊德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1964年初,压力自记仪被正式列为首次核试验的重点测试项目。林俊德全身心地投入到改进和批量生产压力自记仪的工作中。他是组长,负责总体方案和自记仪的机械设计。核爆炸时会产生强烈的核辐射、光辐射、电磁脉冲干扰和地震冲击等,这都对测试仪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尤其是要解决仪器的“动力”问题,因为在核试验中,为了防止电磁干扰,是不能采用电缆输送指令的。

为了攻克这一难关,林俊德日夜苦思冥想。一天,他去北京城里办事,在乘车途中忽然听到电报大楼整点报时的钟声,灵感顿时涌现。联想到航空仪、气象仪、地震仪等许多仪器都是采用钟表式发条作为动力,他大胆设想采用钟表式发条来作为压力自记仪的动力。这个设想很快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赞同和支持。

林俊德买来了许多手表、怀表、秒表、闹钟、座钟和形形式式的各种发条,实验室宛如钟表铺,他拿着钳子、锉刀、螺丝刀,进行反复地制作和调试。最终,他决定采用闹钟响铃结构代替稳速电机,解决了这一难题。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林俊德和二组的同志们群策群力,集体攻关,先后解决了压力自记仪中的动力匀速、光电开关灵敏度、波形坐标转换装置等技术问题,完成了压力自记仪的改进、设计和批量制作,按时将自行设计的压力自记仪应用到我国首次核试验中。

1964年6月,林俊德和项目组的同志们携带30套压力自记仪,进场执行首次核试验任务。进场的路程长达300多公里,都是“搓板路”,一路颠簸,非常难受。在核试验场研究所的驻地营区,其实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茫茫戈壁滩,那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的地面温度可达六七十摄氏度,晚上降到零下二十摄氏度。住的是8~10人一顶的帐篷,吃的是“老三样”:土豆、大白菜、萝卜干,喝的是孔雀河水。河水又苦又咸又涩,含有多种重金属元素,喝了常常要拉肚子。每人每天一盆水,早上洗脸刷牙,晚上洗脚,完了泼洒在地上,以增加帐篷里的湿度。有时,还会遇到沙尘暴。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时,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核爆后,林俊德带领项目组冲入距爆心仅数公里的力学测试点,回收了全部压力自记仪的数据。经过压力波形判读和当量计算,林俊德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向核试验指挥部报告了首次核爆炸的当量数。这是首个以实测数据完成的速报当量,得到了首次核试验总指挥张爱萍将军的表扬:“你们立了大功,压力自记仪立了大功。”

首次核试验后,林俊德和压力自记仪项目组分别荣立了个人、集体二等功。

1966年冬,我国首次氢弹试验即将进行。试验方式由塔爆改为飞机空投,需要在高空对冲击波进行测量。林俊德和项目组接到任务后,立即投入到研制工作中。

由于测量仪器要在高空低温环境中工作,为了真实地模拟高空环境,林俊德他们还爬上海拔3000米的山顶做了一晚的实验,最终赶在试验前研制出高空压力自记仪。林俊德还进一步提出测试弹的空测方案,研制了仪器定位随高度、温度变化的函数图表。

1967年6月17日,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林俊德带领回收小组在爆心附近步行几十公里,回收了高空压力自记仪和空测方案的全部测量数据,圆满完成了首次氢弹核试验爆炸数据的采集任务。

1996年7月29日,在核试验场进行了我国最后一次地下核试验,实现了我国核武器发展的战略目标。林俊德参加了我国全部的45次核试验,并以压力自记仪等测量仪器,记载了每次核试验冲击波超压数据,为核武器的设计、改进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科学依据。作为基地总工程师,他为我国的核事业作出了重大的贡献。1993年,林俊德晋升少将军衔;2001年,他被评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在林俊德的军旅科技生涯中,荣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与国家发明奖4项,1988年《大气层核爆炸现象研究》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还获得军队科技成果奖20多项。他还撰写了《地下核爆炸力学》 《地下核试验工程》两部专著。林俊德淡泊名利,评上院士后,坚持不要秘书,免费讲学,多次谢绝社会上个人奖项的推荐,谢绝客座教授的聘用,不参加专业以外的社会活动。

2010年,林俊德的夫人黄建琴觉得他明显消瘦,常常半夜胃痛,多次劝他去医院检查,但他总是以工作忙为由没去检查。直到2012年5月4日,林俊德被北京解放军301总医院确诊为癌症晚期,主治医生提出化疗建议,但还是被林俊德谢绝了,因为他要赶回西安工作。

当月,林俊德被转到西安唐都医院,第二天他把工作台、笔记本电脑都搬到了病房,继续科研工作。他说:“如果不工作,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现在需要抢时间,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在病房,他一边接受保守治疗,一边抢时间写科研报告。5月26日,他病情恶化,被转入重症监护室。经过救治,病情有所缓解,第二天他就提出转回普通病房,要争分夺秒继续工作。尽管身上插着导引、监测的医疗管线,他仍伏案在病房的工作台上,认真整理着科研报告。

5月31日,坐在电脑工作台前的林俊德,手已握不稳鼠标,眼晴已看不清电脑屏。夫人劝他躺下休息一会儿,他说:“坐着吧,不能躺,一躺就起不来了。”中午,他终于疲倦地躺下了。弥留之际,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跟夫人说:“后事一切从简,不要给组织添麻烦。死后把我埋到马兰。”

2012年5月31日20点15分,林俊德与世长辞。2013年,遵照林俊德的遗嘱,他的骨灰被安放在马兰革命烈士陵园。2018年,经中央军委批准,增加“献身国防科技事业杰出科学家林俊德为“全军挂像英模”。

林俊德曾说过,我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核试验,我很满意。他把全部心血和智慧奉献给祖国的国防事业。林俊德,名垂共和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