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期●文化战士天地●

蓝马:视演戏为生命的奇才

作者:王贞虎




蓝马酷爱演戏,一生塑造角色近百个,是现代中国戏剧史、电影史上的一代奇才。他多次受周恩来总理的鼓励,并在中共地下党的安排下,参与筹建中国艺术剧社;新中国成立后又出任部队文工团领导,并带队赴朝演出。他为新中国的戏剧、电影事业作出重要贡献。

蓝马,原名董世雄。1921年,6岁的他进入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小学读书。级任老师钱贯一爱好戏剧又多才多艺,同班同学石毓涛(被誉为“话剧皇帝”的石挥)才华出众。蓝马受他们的影响,积极参加学校游艺会表演。7岁那年,他在钱老师编的短剧《赃官》里扮演一个贪赃枉法的官吏。别看他年纪小,在台上举手投足一点儿也不紧张: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动假胡子,走路一颠一颠,口中念念有词……活脱一个伪君子的样儿。 

蓝马和石挥还常结伴去逛天桥、游艺园,看戏看电影。京戏、杂耍、评书、相声、文明戏等,他看了就学。著名京剧老生谭小培家与他家既为世交,又是近邻。蓝马常到谭家听大人说戏,看孩子练功、吊嗓,他也不知不觉地学会了唱京戏、拉胡琴。

蓝马的父亲董子鹤经营的顺天医院,是“北京梨园公会”的“嘱托医院”,每逢他们聚在一起看戏谈戏,父亲也会带蓝马去“蹭戏”。蓝马的三姐董世锦是北平业余演剧活动的活跃分子,常带着弟弟看演出,有时兴致所至,还和弟弟表演戏剧片断给家人看。

1931年秋,上海联华影业公司在北平办电影表演人才班。蓝马求谭小培写了介绍信,就去报名参加了。他的同班同学有白杨、吕班、王斌、石寄圃等。结业后,他们参加了无声影片《故宫新怨》的拍摄。不久,蓝马加入北平“左翼剧协”所属的话剧团。他参加演出的第一个戏是田汉编剧、吴博导演的话剧《战友》。他在剧中扮演伤兵老刘,虽是初次登台,却演得感情真挚,情绪激昂,成功塑造了一个久经沙场而又豪放的老兵形象。

1934年夏,唐槐秋率领中国旅行剧团(“中旅”)来平津等地公演。经姐姐托人介绍,蓝马加入了“中旅”。当时“中旅”人才济济,拥有唐槐秋、唐若青、戴涯、凌萝、章曼苹,赵慧深、白杨、陶金、李景波、姜明等一大批优秀演员,19岁的蓝马(此时他才改名蓝马),常被安排搬布景、提台词等工作。没多久,不甘居人下的蓝马便退出“中旅”,自己招人,仿效“中旅”办了一个“明日剧团”。因经营不善,剧团很快就解散了。此后,蓝马投奔正在筹办西北影业公司的老同学石寄圃。“七七”事变后,公司解散,蓝马又辗转到了武汉。

1938年春,文艺界众多知名人士汇集武汉,成立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蓝马也参加了上海救亡演剧二队的演出宣传活动,并结识了金山、王莹、田方、冼星海等文艺界朋友。武汉的抗日气氛使蓝马感到振奋。看到郭沫若、田汉、洪深等都在亲自领导组织抗日救亡戏剧运动,他决定留在武汉,再次加入了中国旅行剧团,并有幸得到了话剧界两位先驱艺术家——洪深和欧阳予倩的培养。这成了他艺海扬帆的起点。

蓝马二次入“中旅”不久,就被分配扮演《李秀成之死》中的浙江布政使林福祥。此角色虽是最后一幕才出场,但其内心相当复杂:林是曾国藩手下的一名文官,曾想利用他和李秀成的旧交情劝李投降。林既不愿为虎作伥,又不能违令。开始,蓝马认为这戏不难演,结果却被洪深导演大骂一通。自演戏以来,蓝马第一次被骂得这样狗血淋头,很痛苦,泪水一涌而出……冷静下来,他反复回味洪深的启发:“做戏要动心……只有挖出人物心灵的声音才能有强烈的感染力。”他忽然明白了洪深说的“心灵的声音”是什么。第二天彩排,林福祥抗命的一段台词,被蓝马说得慷慨激昂;演到林福祥听说李秀成自刎而亡时,蓝马一声撕裂心胸的呼喊:“忠王!”然后痛心疾首地跪倒在地。观众掌声雷动,洪深也激动地跑上舞台,抱住蓝马连连说:“真是天才!”

1938年 9月,他在香港参加了欧阳予倩主持的中华艺术剧社,先后演出了《正气歌》 《中国男儿》 《钦差大臣》 《群魔乱舞》等剧目。欧阳先生鼓励他要继续磨练,以戏剧为武器为抗战服务。他严格按照欧阳先生的要求去做,在思想上、艺术上不断提高。经过数年的奋斗和磨练,蓝马终于成为引人瞩目的新星。

蒋介石发起第二次反共高潮后,由于国民党政府反动统治日益加剧,重庆的一些进步剧人陆续到香港栖身。在地下党领导下,夏衍、于伶、金山、宋之的、章泯等组织了旅港剧人协会。蓝马也参加了,并在宋之的的《雾重庆》、曹禺的《北京人》两剧中扮演主要角色。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寇占领香港,旅港剧人协会人员纷纷撤回内地。蓝马在东江游击队的护送下安全到达桂林。在桂林,蓝马和新中国剧社一起,突击排演了宣传抗战爱国、讽刺国民党官员腐败无能的《再会吧,香港》。

1942年初秋,重庆八路军办事处邀蓝马赴渝,参加中国艺术剧社的筹建。9月上旬蓝马抵达重庆,见到了敬仰已久的周恩来副主席。周说,在重庆这样的特殊环境里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并鼓励蓝马“要学习政治,关心时事;要为党、为祖国、为人民做更多的工作”。周恩来的谈话和殷切期望成为鞭策蓝马不断前进的力量。

1942年底,中国艺术剧社宣告成立。蓝马参加了许多重要剧目的演出,主演的《戏剧春秋》更是引起很大轰动。戏中,蓝马扮演的角色陆宪揆,是以当时戏剧家、著名导演应云卫为原型的。因此,此戏特别为文化、戏剧界所重视。而蓝马的表演,生动刻画出一个进步戏剧家的风骨,神形兼备地体现出应云卫的风采。尤其是演到陆宪揆诉说旧社会演戏受气时迸发出的“出演者,出什么?出丑!”那台词的声调和感情,感人至深。就连应云卫本人看后也感慨地说:“你演出了我的真心。”

重庆三年,蓝马在艺术上展翅腾飞,在政治上也受到党的进一步培育。周恩来常委托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送去进步书报,启发他们的政治觉悟。有一次蓝马抱病坚持演出,当晚就在化妆盒里发现了一包药物和一封短信——是周恩来托人送来的。蓝马成名之后,一度生活作风有点散漫,周恩来知道后,特地让宋之的转告蓝马:“在台上演戏和在台下做人,都要坚持进步,严格要求自己。”这一切,都使蓝马深为感动。他多次对朋友说:“周公不是代表一般人,他是代表中国共产党和我讲话呀!我得改。”他决心用行动来回报党的关怀。

抗战胜利之后,田汉曾题诗赠蓝马:“慷慨战冀北,磊落归滇南。失意常八九,会心亦二三。何须计成败,可与道苦甘。当年灰色马,今似海波蓝。”此诗生动概括了蓝马的个性,也写出了蓝马以政治和艺术不断成熟的风貌走向新征程。

1946年春,蓝马由重庆飞到上海,暂住石挥处。大后方名演员蓝马抵沪的消息传出,许多私营制片商闻风而至,纷纷要以重金礼聘他拍片。但蓝马坚持按党组织的安排,筹建上海剧艺社。他在“上艺”先后主演了《戏剧春秋》 (扮演陆宪揆)、《草莽英雄》 (扮演罗选青)等进步话剧。特别是他在陈白尘创作、黄佐临导演的讽刺喜剧《升官图》中演的伪省长,在造型、服装、动作、语调上都有意模仿蒋介石形象,一吐人民大众对国民党发动内战和实行法西斯统治的愤慨。此剧连续爆满上演四个月之久,让蓝马在上海声名鹊起。

1947年夏,地下党根据形势需要,组织进步戏剧家向电影阵地转移。蓝马加入了昆仑影片公司,在《万家灯火》 《丽人行》 《希望在人间》等影片中成功地塑造了多个不同类型的银幕形象。这标志着他作为剧影两栖的表演艺术家的成熟,就如张瑞芳所说:“从戏剧到电影,他是一步就跨过去了,而且还一鸣惊人。”

蓝马的艺术在飞跃,政治思想也在变。他开始自觉地关心政治、追求革命。   

1948年底,他在地下党指引下,团结一批中间力量,积极参加了昆仑公司的护厂活动。他诚挚地向地下党表示:“以后你们少出面,我来!”上海解放前夕,他又接受了地下党委派的上海人民地下宣传队副大队长的职务。

1949年5月27日,蓝马和数百万人民一道,迎来了上海的解放。在解放大军正在搜索前进,四周还能听到枪声的情况下,蓝马和昆仑公司其他几位同志跑上街头,挂上了“欢迎解放军,建设新中国”的大幅标语,署名是“上海文艺界”。这是上海解放时出现在市区的第一条庆祝胜利的大幅标语。

上海解放不久,蓝马应邀出席在北京召开的第一次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并被选为全国剧协、影协理事。会议期间,他认真学习大会各项报告和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明确了今后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产生了投身到火热斗争生活中去的强烈愿望。1950年4月25日,他毅然抛弃了“明星”的优裕生活,来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三野九兵团二十军文工团。在欢迎他的晚会上,同志们要他表演节目。他站起来就地翻了个跟头,并笑着解释说:“翻跟头是意味着从今天起我要脱胎换骨,做个新人。”

1951年春,蓝马以部队代表的身份参加了中国人民第一届赴朝慰问团,担任文工团副团长。他带领慰问队伍穿越硝烟,把节目送到前沿阵地。他婉言谢绝部队提供专门保护,并诚恳地说:“这里是战场,在这里我是一个战士!”

从朝鲜归国,蓝马被调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工团话剧团工作。此时,蓝马政治上的进步受到了领导和群众的充分肯定,但在艺术创作上却连连受挫。他在电影《走向新中国》 《踩车曲》和舞台剧《控诉》,以及在苏联名剧《曙光照耀着莫斯科》的出演反响平平。他似乎被一些概念所笼罩,在舞台上变得拘谨了,对角色把握不深,没能用真情实感去接近角色,难以打动观众。找到原因后,他励志图新,在熟悉、了解新人物上下功夫。1954年,总政话剧团排演《万水千山》,他接受扮演红军教导员李有国的任务后,充分运用自己的生活积累,结合参军以来接触老战士、老首长的经历,重温他们的战斗作风、组织纪律、团结友爱、军民及上下级关系。他吸取以往教训,坚持追求“角色要有心,表演要动情”……渐渐地,李有国在他心里“活”了。他从容走上舞台,表演真实、生动、亲切,塑造的李有国形象获得极大成功——这位率队参加长征的红军教导员,不仅是坚强的领导者,也会开玩笑、生气、痛苦、难过。这个有真情实感的英雄形象,令人信服和感动。蓝马的演出再次得到了剧坛内外的认可。从解放前的《万家灯火》到解放后的《万水千山》,蓝马经历了艺术创作上的一个跃进。1956年4月,蓝马以塑造李有国形象在全国话剧会演中荣获表演一等奖。同年9月,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那段非常岁月,作为优秀演员的蓝马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粉碎“四人帮”之前两个月,一代名优蓝马与世长辞了。没有追悼会,没有任何报道,一些亲朋好友默默地送他离开了那尚未放晴的大地。但蓝马是不朽的。几年后,在北京和上海举行了关于蓝马表演艺术的学术讨论会,人们高度评价这位独树一帜的表演艺术家的成就。在我国现代戏剧、电影史上,将永远镌刻下蓝马这个令人难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