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期●连载●

新四军中的加拿大女护士尤恩(一)

作者:杨元华

 
  在河北省唐县苍松翠柏环绕的晋察冀革命烈士陵园内,静谧肃穆的白求恩墓旁,有一方墓碑,镌刻着国际友人、加拿大护士琼·尤恩女士的姓名。根据她生前的遗愿,这位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过贡献的杰出女性的骨灰安葬在这里。
  尤恩出生于加拿大一个工人家庭,母亲早年去世,父亲汤姆·尤恩是加拿大共产党的领导人之一,1933年被加拿大当局以所谓“煽动罪”判刑5年。尤恩的弟弟妹妹得到了加拿大共产党组织的照顾而自立生活,尤恩则在这一年从护士学校毕业后,前往中国山东省一个教会诊所当护士。在山东,尤恩真诚地为中国穷苦百姓治病、换药、接生,推广卫生知识,并且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山东话。在将近5年的时间里,她目睹了国民党政权的腐败和中国人民生活的悲惨,也经历了艰苦生活的磨炼,但她始终保持了乐观、爽朗的性格。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已经从(中国的)社会大学学到了书本中学不到的许多知识,掌握了一门新的语言,适应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并曾同重重的疑虑与艰苦作过斗争。”
  1937年6月,尤恩工作期满返回加拿大。她回国后不久,中国的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加拿大共产党以她在中国的经历和出色的护理技术,派她作为诺尔曼·白求恩大夫的助手和翻译,参加加拿大、美国国际援华医疗队,于1938年1月再次来到中国,投入了惊险而又富有传奇色彩的战斗生活:她和白求恩大夫一起,与抗日的八路军并肩战斗,为八路军救死扶伤。
  毅然赴皖南
  1938年12月,尤恩从延安经西安、汉口、长沙、桂林、香港,搭乘一艘荷兰船到了上海。尤恩到上海没多久,新四军卫生处处长沈其震约她在华懋大厦见面。沈其震这次秘密从皖南到上海,是来采购药品和医疗器械的。他身上带着史沫特莱写给上海《密勒氏评论报》主编鲍威尔先生和英国驻华大使克拉克·柯尔的信,信是用英文打字机打在一块手帕上的。沈其震到了上海,通过宋庆龄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上海分会主持人耿丽淑女士,搞到了一批药品;又通过英国大使柯尔,从英国援华物资中拨出十几箱药品和医疗器械给新四军,让他约见尤恩也是史沫特莱等的主意。
  沈其震见到了尤恩,详细地向她介绍了皖南新四军的情况,特别是新四军在医务方面的需要。并说,尤恩的好朋友美国女记者艾格妮丝·史沫特莱也在皖南,希望尤恩能帮助她把药品护送到皖南去。尤恩一时拿不定主意。
  几天后,一辆配备着全套徽号、旗帜的英国大使馆罗尔斯轿车,把尤恩接到英使馆,柯尔大使热情地接待了她,向她说明约她来的用意。柯尔说:他接到了史沫特莱的信,要求帮助沈大夫募集各种药品。他本人很乐意为新四军和皖南的老百姓尽点心意。接着,柯尔问尤恩,“你愿意去一趟安徽吗?”
  尤恩经过几天考虑,明确回答:“我想回加拿大。”
  尤恩自从1938年1月初受加拿大和美国共产党派遣,随白求恩大夫一起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到那时已差不多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中,她经历了千辛万苦,到了延安,毛泽东主席接见了白求恩和她。随后,她又到了晋西北抗日前线,在著名的抗日将领贺龙领导的八路军一二九师搞医务工作。由于艰苦的工作和缺乏营养,她的身体迅速消瘦下来。来的时候是个健壮的“胖护士”,现在“穿着制服就像麻袋挂在篱笆的秸秆上似的”。于是她告别了贺龙,回到延安。几天后又离开延安转道西安到了汉口。1938年10月的汉口,日军已兵临城下,尽管英国领事劝她留下,可以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但是尤恩还是找到了周恩来,决定听从周恩来的建议,跟王炳南及其夫人王安娜———位金发碧眼、非常漂亮的德国女作家一起,随新华日报社撤退的船只去重庆。由于轮船严重超载,吃水很深,逆流而上,船行很慢。10月12日离开武汉,23日船在湖北嘉鱼县燕子窝遭到日机空袭,船被炸沉,牺牲了50多人。尤恩幸免于难,后随王炳南夫妇、李克农等辗转到了长沙。在长沙八路军办事处受到周恩来、叶剑英等领导人的热烈欢迎,又见到了史沫特莱。尤恩准备回加拿大去,她太疲倦了。虽经周恩来、史沫特莱等多次挽留,她还是要走。尤恩随王炳南等经衡阳到桂林,周恩来亲自把她安排在一辆去越南的汽车上。尤恩告别了周恩来、王炳南夫妇,与几个外国人一起坐汽车到了越南河内。当天乘船,第二天到达香港。一星期后,又乘船到了上海,准备搭上海去温哥华的“亚洲皇后号”邮船回国。
  此刻,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惊吓和痛苦的尤恩一心想回家。她那被关了5年监狱的父亲,现在该出狱了,她多么想见一见,还有她也想念自小就独立谋生的
  弟弟妹妹。此外,她已经27岁了,也该有个自己的家了。
  柯尔大使还是不愿意放弃努力,坚持说服尤恩去一趟皖南,并答应她几个星期后就可以回上海,然后回加拿大,还说要是尤恩肯这样做,一定会受到高度赞扬的。
  “但是,”柯尔大使继续说:“我得告诉你,要是你真的被日本兵抓住了的话,英国政府可不能给你任何援助。”
  提起日本兵,尤恩的眼前又闪过日本侵略军在中国的种种暴行,她仿佛又回到了山西一个叫息马坡的小镇,全镇人不管男女老少全被“皇军”的“德政”消灭了,连一位荷兰传教士也未能幸免;她又仿佛回到长江边上,新华日报社的那条船挨了两颗炸弹,一下子牺牲了50多名优秀工作人员,整个江面上燃起熊熊烈火,大小10多艘船葬身火海;她也仿佛看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在英勇作战,许多伤病员得不到应有的治疗而致残、而死亡。沈其震大夫的热情话语、史沫特莱的热切希望,也—起出现在尤恩脑海里。她终于答应把募集到的药品护送到皖南去。
  越过封锁线
  为了将药品器材护送到皖南,尤恩帮助沈其震紧张地工作了整整几个星期。他们把所有的药品、医疗器械以及各界爱国人士和国际友人捐赠的衣服、毯子等全部包装好,准备通过敌占区和国民党统治区。这些药品和其它东西由4个人——沈其震、尤恩、一位新闻记者和一名新四军干部一起负责护送。
  1939年新年刚过,他们就乘一艘意大利轮船从上海租界码头出发去温州,然后经国民党第三战区的防地转道皖南。这条船上悬挂着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旗子,日本海军从来不找它的麻烦,因此船长靠跑这条航线发了大财。
  三天后船到温州,他们换小船溯江而上,又用了两天到达青田小城。在青田的露天饭摊上吃晚饭时,洋女尤恩头上烫发,身穿长裤,一身与众不同的打扮,和她熟练地使用筷子的样子,使周围的老百姓感到十分惊奇。晚饭后,尤恩同沈其震大夫和那位记者一起去找一位加拿大传教士德斯蒙德·斯特林格神父,把神父在上海的朋友托尤恩捎来的礼物送给他。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神父非常感激,因为邮政和运输已经非常不可靠了,他已有好长时间没有收到朋友们的礼物了。
  斯特林格神父坚持要请尤恩他们吃饭。盛情难却,尤恩他们与这位口齿伶俐、举止高雅的主人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在他们与神父叙谈时,从金华开来装运药品的卡车到了。姓朱的司机找到了神父的住宅,对沈其震说,天一亮就发车,争取当天抵达金华。此时已将近11点了,大家必须早点休息。聚会结束后,当晚他们就睡在神父宽敞的家里。
  次日早晨5点半,教堂早弥撒的钟声响了。他们在神父家喝了咖啡,然后向神父告别。当天傍晚,汽车在暮色苍茫中开进了金华古老的城门。他们找到了一家客店,尤恩刚放下包袱,警察就找上门来盘查,翻检了所有的行李,提出了无数的问题。半小时后,顾祝同的卫队也来查问了。顾祝同是国民党第三战区的司令长官,是个狂热的反共分子。顾祝同的官兵向尤恩提出了多得数不清的问题,甚至问到了尤恩的父母何时出生、她是否已经结婚等等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当时国共合作,顾祝同有所顾忌,加之尤恩是洋人,国民党不敢得罪洋人,盘问结束后,领头的军官客客气气对她行个军礼说:“对不起,我们要在旅馆周围布岗,使你们得到充分的保护。”其实这是对尤恩他们进行监视。第二天早上6点钟,汽车又上路了。顾祝同的卫队一直监视他们出金华城门。
  进入根据地
  汽车越过浙皖边境,不久他们看到岩寺镇那座年代久远的砖塔的轮廓,车上的人都兴奋起来了。在关卡上,警卫人员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后就挥手让卡车通过。就这样,尤恩第一次踏入了新四军的防区。此时,尤恩不禁回想起去年初同白求恩大夫从山西到陕西去时那段艰难困苦的旅程:时断时通的铁路,颠簸不平的公路,狂轰滥炸的日机,惊涛拍岸的黄河,还有友爱体贴的同志。她也怀念白求恩大夫,那个性格倔强、脾气暴躁的老头。作为助手和翻译,尤恩曾受过他的委屈,但他对八路军伤员和生病的中国老百姓却有一颗慈父般的心,他精湛的外科手术不知救活了多少伤病员,保全了多少战士的胳臂和腿。现在,白求恩大夫不知在抗日前线的何处?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忘我地拼命工作?尤恩有些后悔不该离开那位只知救死扶伤不知照料自己的同胞了。
  镇上来了医生和外国护士小姐的消息不胫而走,被日机炸伤的伤员络绎不绝地被抬回来。为了赶路,沈其震大夫和尤恩对轻伤员作了处理,重伤员则护送到后方医院治疗。此时,尤恩亲眼看到沈大夫高超的医技和对伤员的人道主义态度,以及新四军与人民群众的鱼水深情。
  汽车出了岩寺向北行驶。当天晚上,他们到了一个叫三门村的小地方。这个小村子四周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尤恩在加拿大、在中国的北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竹子,她对这里的一切——竹屋、竹椅、竹凳,竹箱、竹床……都感到新奇。第二天,他们乘竹筏沿着清澈的溪流继续北行,远处青山,脚下绿水,两岸茂林修篁,景色宜人。竹筏顺水滑行,令人心旷神怡。在河道转弯处激起的浪花打湿了尤恩的双脚,她发出了孩子般的欢笑。到达泾县小河口新四军后方医院那一天,正下着滂沱大雨。沈其震请人安排尤恩休息。尤恩发现工作人员的住房里有书架、课桌椅,显然这里除了住人以外,还被当作阅览室、课堂。从放在边上的大盒棉花、纱布来看,这里也是换药的地方。尤恩是坐不住的人,她急于要了解新四军的医院情况,换了干衣服后便一个人走出了门。
  后方医院设在一排民房里,门窗全部粉刷洁白,地面干干净净。尤恩走进门诊部,只见那里人头攒动,简直像个拥挤的集市。这里有从前线转下来的伤员,也有不少方圆百里内慕名而来求治的群众。后来尤恩知道,这个门诊部平均每天要诊治200多位伤病员,因为这是整个地区的最高医疗机构。医生和护士们都穿着白色罩衣、戴着口罩,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以至于谁也顾不上与这位突然出现的外国小姐说上几句。一位大夫在给一名重伤员诊治完毕后走来与尤恩说话。事后尤恩才知道这位大夫叫崔义田,他原在沈阳一家医院学习过,受教于一位严格的苏格兰医生,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