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期●历史研究●

陈毅给潜伏敌营人员的一封信

作者:夏继诚

 

1945815日,日本投降,中国抗日战争取得了伟大胜利。但蒋介石为了抢夺胜利果实,下令国民党军星夜推进,侵占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913日,国民党“徐州行营”成立,任务是从八路军新四军手中夺取津浦铁路,并占领山东、苏北的解放区。

826日,陈毅离开延安返回华中。途中,他接到中央电报,被任命为新四军军长兼山东军区司令员。925日,中央军委又电告陈毅,要他直接到鲁南,阻止从徐州出发的国民党骑兵第2军何柱国、第19集团军陈大庆向山东的进攻,并任命他兼任津浦前线野战军司令员。

其时,从徐州北上的国民党军有97军、59军、77军、51军,以及刚刚由伪军改编的吴化文第5路军、郝鹏举第6路军等。重兵压境,而华东局书记饶漱石又未到任,副书记陈毅一肩挑起了军事、政治两副担子,形势非常危急。

陈毅早年在国民党统治区做过地下工作,还潜伏在川军中做过秘密兵运工作,甚至还担任过刚从广州搬到武汉的黄埔军校的中共地下校党委书记,而公开身份仅是校政治部的准尉文书。这些斗争经历使陈毅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一直十分重视隐蔽战线的工作,并善于把隐蔽斗争和公开斗争巧妙结合,打击敌人,壮大自己,夺取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一天,陈毅接见了从徐州赶回送情报的地下工作人员张荣华。张荣华属于潜伏在徐州的地下“徐州工委”。

当时在战略要地徐州,新四军第4师和淮北区党委领导下有一个“徐州工委”,书记是赵卓如,早在1944年就成立了。1945年秋,抗战胜利后,原先由第4师派出并领导的、长期打入国民党第3集团军搞情报的“特别支部”负责人许天民、朱晦生等,也随军进了徐州。“双十协定”公布后,许天民、朱晦生到淮安,向中共华中分局书记、华中军区政委邓子恢(原4师政委兼淮北区党委书记)、副书记谭震林(原2师政委、时任华中军区副政委)作了汇报。华中分局认为,“特别支部”所属地下“潜伏”人员分布于陇海路上从商丘到连云港一线,津浦路上从蚌埠到山东滕县一线,可以发挥很大作用,遂指示成立“徐州工作委员会”,统一领导上述地下工作人员,任务以搜集情报为主。新成立的“徐州工委”,与赵卓如为书记的“徐州工委”沟通了联系。不久,陈毅又指示许天民、朱晦生和华东局“国军工作部”部长刘贯一发生了直接联系。

在陈毅指挥下,国民党第5路军吴化文部在津浦路界河地区被我军歼灭4000余人。接着,陈毅又准备歼灭陈大庆的第19集团军。他指示“徐州工委”迅速提供该部的详细情报。许天民和朱晦生接此指示,即派张荣华秘密赶至鲁南根据地,向陈毅当面汇报,直至深夜。

陈毅打了二十几年的仗,从来不打莽撞仗、糊涂仗。他彻夜听了张荣华的汇报后,又提出了许多问题,特别是驻临城、滕县一带敌人的兵力部署等许多关键性问题。张荣华却说不清楚。陈毅并没有责怪、训斥他,而以鼓励的口气对张荣华说:你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敌人鼻子底下搜集情报,很辛苦。你谈的情况很重要,对我们了解和掌握敌情很有参考价值。但是,这些情报不够详细,更不能以此作为依据制定我们的作战计划。情况不明,就会打瞎仗,打败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你尽快回去,要想尽办法,务必把敌情摸清、摸准、摸细,赶快到我这里来汇报。

张荣华赶回徐州后,向许天民、朱晦生作了汇报。许、朱研究后决定:启用“特别支部”潜伏在国民党97军的中共地下党员孟庆元来完成这一重要而紧迫的特殊任务。

孟庆元当时的公开身份是97军军部党工队中校科长。驻徐州日本侵略军第65师团投降时,孟庆元是该军代表和日语翻译,因此对该军在临城、滕县一带的兵力部署、火力网配置、工事分布、五天内口令、灯号、旗语、连长以上军官姓名、籍贯等重要的敌情,心中有数。此外,他还搞到了一个电报密码本,上交给朱晦生。“特别支部”以最快速度将这些上报给陈毅。

这时,担任津浦前线野战军司令员陈毅的手中,有叶飞纵队1.6万人,韦国清纵队1.5万人,谭希林曾希圣第71.5万余人,何以祥丁秋生第8师(4个团)1万人,总兵力约5万余人,而且装备还是小米加步枪。但沿津浦路从徐州北犯的国民党三路大军,总兵力达10万余人。陈毅根据各方面所得情报,制订了周密的作战方案,集中兵力打击中路的第19集团军陈大庆部。经过三天三夜激战,歼敌9000余人(其中生俘7600余人),活捉敌少将旅长李佑武、李华、王纲。97军军长王毓文、骑兵第2军军长徐良在混乱之中趁机脱逃,得以生还。滕县被我军解放。

1946年的严冬到了,龟缩在临城的国民党97军残部无煤御寒取暖,生活上发生很大困难。此时,孟庆元已被任命为97军政工科长。他利用此机会,向军长王毓文主动提出,愿意冒险去与新四军津浦前线野战军第7师谈判,弄一些煤回来,以应急需。王毓文很高兴,认为此举可救部队燃眉之急。这样,孟庆元就取得了合法身份来到了第7师。他表面上为国民党军搞煤,暗中却向我军提供了许多最新情报,并且将写给陈毅的一封亲笔信,交给我方谈判代表,信中还谈到自己虽然入了党,但并未办理入党手续。

陈毅接信后,即指示时任新四军兼山东军区司令部情报处长胡立教和科长王征明,立即选派可靠干部前往与孟庆元联络。胡、王研究后,指定林庆荣履行此一任务。军区联络部徐光领着林庆荣晋见了陈毅。

陈毅热情地和林庆荣握手,并将写给孟庆元的回信交给了林庆荣。信是有关部门起草的,陈毅在信的末尾亲笔署了名。陈毅问:“任务知道了吗?能行吗?”林庆荣回答:“报告军长,任务知道了,行!就是牺牲也要完成任务,决不辜负党的信任。”陈毅纠正说:“不要说牺牲嘛!”接着交代说:“要机智,既要完成任务,又不牺牲。祝你胜利!”

       陈毅给孟庆元的信,全文如下:

孟庆元同志:

你的来信收到,特复如下:

(一)目前形势比较紧张,国民党继续在东北增兵,华北、山东各战略要点并有军事阴谋,内战危险仍很严重。马歇尔回华尚未明显表示态度,目前要看东北问题如何发展及马回华的变化。最近在东北的四平街、本溪等地,进攻民主联军结果,国民党将近两个师全军覆没及几路的溃退,这给中国法西斯的好战分子一个严重打击,说明了谁要内战,谁就失败。中国目前整个形势,和平民主建设的新阶段已经确定,自然要经过艰苦曲折与复杂的斗争过程,因为中国人民的力量已是空前的强大了,何况整个世界的方向,也是往和平民主的前途迈进的。

(二)你在那儿工作要处处小心,我们对你是非常关心的。因为你是为了中国人民而艰苦的奋斗着。希望你要善于隐蔽自己,善于进行合法斗争,用灰色面目出现,团结进步分子,进展秘密任务。要善于应付上层,保持现在职位,不因复员降级而影响工作,不因环境和平而暴露自己。要长期隐蔽等待时机。如果内战发生,则更须谨慎从事,以便相机而动。

(三)关于你的组织问题,虽然尚未举行入党手续,我们认为你既然加入组织已有多年,而且有一定的人介绍与领导,为党工作,这就是党的组织之一员。现时还不可能补行入党手续,将来可以追认,请放心。你的组织关系,已去电华中二分区转来山东军部,以后即就近与鲁南七师谭(希林)师长曾(希圣)政委切取联系。

(四)你的工作,仍争取在临城为好,因目前工作需要,并要在确有把握条件下,开展组织工作,并请转达朱晦生,同时将朱的通信处告我,以便派人与他联系。现派林庆荣同志到你处去,你可介绍他担任一定工作。

(五)今后一般的联系还可用邮局通信(不暴露秘密名),可寄临沂大不同转王兴华,你处也请规定地址代号,以便经常通信。

你还有什么意见请提出来为荷。

          致以

布礼!

                     陈毅

陈毅这封信,阐明了当时形势,表达了党组织对潜伏敌营地下工作人员的关心和爱护,强调了党的隐蔽斗争的方式方法,是一份极具价值的珍贵历史文献。

孟庆元接读此信后,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和教育。但不久后孟庆元所在的97军被缩编并入第51军,个人被列为编余军官,有被资迁的可能。他赶到徐州找“特别支部”领导人许天民。孟庆元向许汇报说:97军的大批编余军官要往南京,他想随同南下,继续潜伏敌营,鼓动和团结反蒋的力量,伺机在国民党统治区开展活动,以扰乱国民党的“后院”。许天民同意了孟庆元的请求,并鼓励孟努力争取在军中复职,还交给孟几两黄金作为活动和生活经费,并说要将孟的情况向华东局报告。

孟庆元离开许天民后,即随部队大批编余军官南下了。此后,由于战争环境发展变化很快,几经辗转,孟庆元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上世纪80年代,许天民写的回忆史料中,再未提到孟庆元的下落。

如今,60多年过去了,当年潜伏敌营的中共地下党员为之殊死奋斗所建立的新中国,早已傲然屹立于世界。孟庆元还算幸运,留下了一个名字,而很多潜伏敌营人员已不知所终,甚至连名字也未留下。但是,他们的功业,已由壮丽辉煌的“无名英雄”四个大字而熠熠闪光,永垂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