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你刊第四期发表了李家齐同志撰写的《一位当之无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记柯老》,作为当时上海市委办公厅一室农村组的成员,我觉得很亲切,很实在。柯庆施同志作风深入,对工作抓得紧,抓得狠,真是“踏石留印,抓铁有痕”。
1959年,中央为治理公社化、大跃进过程中发生的共产风(一平二调)、浮夸风和强迫命令等歪风,连续召开了两次郑州会议;1960年代初,中央又制定了《人民公社工作条例》(简称《六十条》),调整人民公社的规模和管理层次。柯老认真加以贯彻,市委先后召开农村三级干部会、五级干部(连生产大队支部书记或大队长也参加)会,由他亲自作报告、宣讲中央文件。规模这么大,这在上海是从未有过的。为加强对郊区农村工作的领导,市委还从市里选调了近百名干部充实到县、社领导班子。在那些年里,他亲自下去蹲点调查研究,走访过的公社、大队有好多处,在郊区留下他的好多脚印,农村干部都亲昵地称他柯老。有几件事给我的印象特别深,至今挥之不去。
一
1959年10月,柯老决定从市委各委、办、局调集60名干部,在市委办公厅一室设立农村组。办公厅一室,实际上是市委书记处的秘书室,一共才十几个人,突然增加了这么多人,干什么呢? 成立大会是在那时市委办公厅在东庙新村(现东安二村)的会议室召开的。本来是柯老要来布置任务的,恰逢他去北京开会,所以由一室主任方扬(后任办公厅副主任、市委副秘书长)主持安排。他将60 来人分成10个组,郊区10个县每县派去一个组,要求大家尽可能住到生产队或农民家里,目的是了解农村的真情。每个组向柯老、市委每周至少写一封信,每封信都要写亲眼看到的,听到的也可以,但要经调查核实。为此,市委已同各县委打好招呼,请他们配合安排,县委召开有关会议,请通知工作组同志参加,甚至列席县委常委会。方扬还说,柯老最怕发生农民断粮吃胡萝卜的事。
工作组来信日多,内容有轻重缓急,于是办公厅一室又专门铅印了一份《农村组来信》特刊。有一段时间,我就留在办公室专门编辑《农村组来信》。记得有一次,南汇工作组同志听说坦直公社有一个生产队,好几家社员已没有粮食,连吃了几天胡萝卜和黄花菜。他们立即赶去调查,揭了人家的锅盖,摸了人家的米甏,都是空空的,并查清了有多少户是这种情况,有多少户还可吃一星期、十天或一个月的。总之,情况很危急。柯老得知后先电告县委请粮食局去解决,并接着召开县委书记会议,要各县复查一下征购过头粮的情况,有一处就要退还一处。有一次,金山县有几个生产队发生农民卖过头粮的情况,柯老亲自去该县开干部大会加以纠正。
二
1961年,中央提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柯老去嘉定县徐行公社蹲点调查研究,同去的有《解放日报》《文汇报》《青年报》的一些同志。我同嘉定县工作组的同志先去了徐行。起先住在嘉定县的大招待所——迎园饭店,柯老说,住这个地方谁会来串门呀?所以都搬到了徐行,分别住在红星、新民、小庙三个大队的生产队里。
那时虽然已是中央两次郑州会议开过以后,公社化、大跃进的大轰大嗡的局面已经过去,但柯老最担心的还是浮夸和瞎指挥等的遗风。徐行公社是个粮棉高产公社,又有黄草编结、养猪、养蚌珠等副业生产。那里有一位种小麦平均亩产达到六七百斤的劳动模范季德章,把小麦种得与单季晚稻的产量不相上下,实在不简单。但那时小麦已收割完毕,田头看不见了,长得什么模样也不清楚。于是,我们有一天悄悄地去小庙大队,寻找他们小麦脱粒后堆着的麦秆垛。终于找到了一堆,抽出几株麦秆看了一下,那麦秆确实粗壮又肥硕,脱了麦粒的穗头又长又大,这让我们信服了。有一天柯老到了徐行,我们向他汇报了看到的麦秆,他听了很高兴。
柯老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干群关系。我住在新民大队,有人谈到了一个养牛户,说他日子过得特别好,口袋里有时候有“大前门”香烟抽(那时一般人最多抽“飞马牌”、“劳动牌”香烟),因为他管耖田、车水和稻田水浆管理,闲暇时间擅长捞鱼摸蟹,早上到镇上卖掉,香烟钱足足有余。尤其是下暴雨以后,他要将稻田开堤放水,在放水口捉“攻水鲫鱼”(鲫鱼喜好逆水吸氧),有时可捉到半篮子鲫鱼。有一次几个男孩子冒着暴雨去稻田边放水捉“攻水鲫鱼”了,被他发现后把几个孩子骂了一顿。孩子的家长去向生产队长告发,生产队长找到他,问他为什么你要独自一个人发财呢?他回答:那块稻田刚施过肥,他们一放水就把肥料放掉了,你知道吗?队长去向那几位家长解释,那些家长说,生产队长在包庇他。我们向柯老汇报了这件事,柯老笑了笑说: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呢!
这就使大家明白:有意见的人和事,不一定都是不好的。
三
1962年,继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队之后,生产队的经营管理成为了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在一次会议上,有人讲到,有的生产队连做秧田和棉苗营养杯也差点脱了季节,有的生产队则四五个干部(正副队长加会计、统计员)经常七嘴八舌、争吵不休。为此,我同汤永顺、陈仁其、潘孝迪一起到松江县枫围公社(后划归金山县)钱明大队北塘生产队蹲点调查。我们分别住到了队长、副队长家里,每天和他们同吃同劳动,白天一起下地、晚上一起在一个孤儿的“象牙榻”(一只古老的眠床)上,共议当天的工分怎么记,明天派工分几路。这样从6月7日记到7月7日,整整记了一个月日记,然后撰写成一份调查报告,取题目为《北塘纪事》。这份报告送到柯老那里,柯老批示:就要像这样搞调查研究,并转发给了华东局各省委。不几天,《北塘纪事》在市委党刊《党的工作》(周刊)上发表,连载了几期。继而又在《党的工作》上辟一专栏——《笔谈<北塘纪事>》,连续笔谈了好几个月。
《北塘纪事》的内容,几乎触及当时所有的农村工作,例如晒了两个太阳的麦子卖到粮管所时还要扣除2折的水份,生猪收购站为什么要促使社员卖猪时给猪灌水?公社和大队要的是“天晓得”的统计表,中小农具的供应总是让农民不称心,大忙季节如何顾及社员的自留地和家庭副业,等等。柯老最关心的还是生产上的瞎指挥。有一天的日记中记着,生产队早晨派工,队长派几个男劳力继续同他一起去耖田,女劳力去拔秧、插秧。大家刚下田,大队长来了,说是这几天可能有大雨,大队支部研究,各生产队要把麦子收割到家。几位女社员说,我们割剩的麦子还青着哩,里面都是浆水,割下来每亩起码少收三四十斤! 副队长去问了队长,队长说,还是插秧要紧。下午,大队统计员匆匆来到北塘,说是公社社长在广播里通知,今天大家一定要把麦子收割到家……听说,柯老在这一段文字下用铅笔画了一道杠。后来他在郊区三级干部会议讲话时,讲到要反对瞎指挥时就举了这个例子。
总之,在我的印象中,柯老十分重视调查,重视对下情、尤其对群众生活情况和党群干群关系情况的了解。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1998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