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期●缅怀篇●

崇高友情 永恒记忆

——父亲张鏖和他的战友们

作者:张建儿

 

 

 

前不久,我与父亲闲聊,翻阅《历史的回声》画册,他瞬间认出刘飞等老战友,特别是刘别生和饶惠谭两位烈士,他们的照片都是60多年前的,他竟清晰记得,让我们惊讶不已。时光在流逝,一定是那激情燃烧的岁月牢牢地定格在他记忆中!

父亲张鏖1915年出生在东北辽宁,今年已96岁高龄。1931年日寇占领东三省,父亲被迫流亡到北京,进入张学良创办的收留东北流亡学生的学校。1935年他在北京加入了 “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7年参加八路军,1938年调入新四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6师、2师、49军任团、旅、师政治部主任、副政委。1950年任中南空军工程部部长,1955年任海军航空兵工程部部长,19846月离休。

在那个年代,父亲算是“知识分子”了,他对老红军和大革命时代的老同志充满敬意,工农出身的老同志亦亲切称呼他“大学生”。我们从小耳濡目染,许多伯伯阿姨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就是英雄。

“文革”中,家里一度成了避难所,老同志和他们的子女来者不拒,打地铺是家常便饭。当时,粮食要凭票购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全家的口粮不够吃,靠买“高价粮”维持。

记得大革命时代的老同志、老交通员陆富泉在“文革”中为了躲避造反派,到上海很长一段时间,父母亲始终非常热情地款待他。

常熟的革命老人陆珏妈妈(“阿庆嫂”原型之一)“文革”时也躲避到上海,痛斥造反派诬陷她是叛徒,希望父亲为她证明。父亲欣然答应并收留安慰她。我亲眼看到陆妈妈的10个手指头没有指甲盖,是10个肉球,那是被敌人插竹签残害的,这样的革命老人怎能是叛徒。造反派妄图让父亲作伪证,父亲不畏强权拍案而起,喝退了造反派。

19681月的一个寒冬清晨,我们还没起床,陈同生伯伯的小儿子海风哭着到我们家说:“爸爸死了!”父母大为震惊,立即派我前去探望,孤儿寡母哭成一片的凄凉景象在事隔40年后仍记忆犹新。当晚,我们把张逸诚阿姨接到家里,父亲向她了解情况。我在卫生间亲耳听到从房间传来的父亲的声音:“张春桥不是个好东西,日后会证实的。”父母尽一切可能给予安慰和帮助,张阿姨道出陈伯伯最后一次离家前的嘱托:张鏖可靠,日后有事可找他。

父亲和陈伯伯的友谊早在1942年就建立。当时他们在华中党校同一整风小组学习,父亲担任党小组长。这个组集中了所谓有“历史关节”的人。父亲本着实事求是重证据的原则,拒绝把不实之词加害在陈伯伯他们身上,最终被撤掉了党小组长职务,但他问心无愧。

在同一期学习的有王阑西(离休前任文化部副部长),王伯伯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父母亲从未中断和他的联系,一直保持着深厚的友谊。2002年我到北京开会,淮淮姐(陈同生大女儿)陪我去看望他老人家,当他听到我母亲临终前在病床上躺了三年时,不禁大声感叹:“那么有活力的赵珍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贺敏学伯伯的女儿贺小平、陈时夫伯伯的女儿陈小宁时常来看望父亲。贺小平讲起“文革”中她父亲对她的嘱咐:“老战友张鏖、杨洪才可靠,有事可找他们。”

林子明阿姨和戴克林伯伯在“文革”中遭受迫害,被整得懵头懵脑,屡次检查过不了造反派的“关”。父亲得知心急如焚,先是设法把“检查”弄到上海来,亲自修改,后来父亲索性住到杭州,一起研究起草,先由父亲执笔再由本人誊写。戴伯伯去世时,父亲无力地躺在床上不言语,竟不忍前去告别。从那天起,父亲把他和戴伯伯两人的照片挂在床头至今。

平日里刘别生烈士的遗孀苏迪阿姨是我们家的常客。“文革”中父亲帮她修改检查,还开导她如何“过关”。父亲有一条原则:坚持实事求是,决不迎合造反派,违心地为了眼前“过关”,将给日后留下“麻烦”。父亲的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乌云是永远遮不住太阳的。对烈士的遗孤刘新大哥他更是视为己出,关心备至。

我二姐初中的同学石小妞,见面就会“老生常谈”:1968年她的父亲石西民(时任文化部副部长)被造反派秘密揪回上海,她母亲日夜担心,让小妞来上海打听情况。小妞跑了几家熟人,遭到冷遇,因怕暴露也不能去姐姐晓华那里。无奈,小妞来到我家,父母亲不怕“惹火烧身”而把她留下。父亲看到小妞穿的布鞋破了,大脚指露在外,便招呼她:“快过来坐,我给你补补鞋。”父亲找来针线,拿起小妞的布鞋一针一针地补起来。父亲补得特别仔细,补好后还用手捋捋平,交给小妞时说:“补好的鞋不难看吧!”2010年小妞从美国回来探亲,我陪她去看望父亲,她望着我父亲,说:“中学那么多同学的父母亲,能留下印象的也只有你爸爸妈妈了!”

在那非常年代,我们家里却发生着一件似乎不可思议的事情。余光茂伯伯于1966年调到上海警备区任副司令员。1967年初造反派刮起了“一月风暴”,不久我母亲被戴上了“蒋介石干妹子”、“特务”的罪名。余光茂伯伯和几个老战友毫不避嫌来看望我父母,母亲备下饭菜略表心意。席间,余伯伯谈起日前上海的造反派头目陈阿大、王秀珍、徐景贤等请他吃饭,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轮流向余伯伯“敬酒”,妄想趁把他灌醉之机骗取发给他们枪支武器的批条。母亲在一旁急了,忙说,“可不能上他们的当啊!”余伯伯爽朗地大笑道:“他们哪是我的对手,我佯装酒醉把他们一一挡了回去!”

2006年父亲与苏炎大姐(新四军616旅的老首长王必成女儿)联系上了。苏炎姐见到父亲特别亲热。后来听苏炎姐介绍:她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考取了北京科大,父亲从陈瑛妈妈那里知道了,便把组织上照顾他的奶粉送她滋补。哪知苏炎姐喝牛奶不消化,学习又紧张,父亲便派警卫员把鸡蛋送到学校。苏炎姐说:“这是从叔叔嘴里省下的鸡蛋,用来滋补我的身体,这是多么深厚的情谊呀!”

2009年有机会遇到了何克希伯伯的大女儿小红姐,她拉着我的手,一定要我向父亲转达她家两代人的感激。30年前,小红姐来上海看望父亲。当父亲知道她在“武汉华中工学院”教俄语时,便把珍藏了20多年的全套俄文版《大百科全书》送给了小红姐。并对她说,当她不需要时就捐赠给学院。这套《大百科全书》,不仅被小红姐用到退休,小红姐的儿子也借助它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现已成才。小红姐让我们转告父亲,她已遵嘱把这套《大百科全书》捐赠给了学院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