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一天,我参军入伍来到东海前哨,成为一名年轻的水兵。
我的水兵服像浪花一样雪白,我的披肩像海水一样蔚蓝,我的思绪也像水兵帽上那两根印着金锚的飘带一样,每天都在翻飞着无边的向往。
那些天里,我最急切寻求的答案是: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水兵?
我问大海,大海微笑不语;我问浪花,浪花含笑不言。还是同班那个如同礁石一般黝黑沉静的老兵,在一次巡航时给我点出答案。
那天,战舰驶过岱山岛西北那片名叫灰鳖洋的海面,老兵突然指指不远处若隐若现的一座海岛,问我说:“你看,那座岛像什么?”
我凝神细望,只见那座海岛犹如一块巨大的天柱屹立于海天之间,波涛翻卷着汹涌的激情向它猛扑,就在它的脚下纵情飞溅,盛开成一朵朵圣洁的花朵;一块块镶着五彩边的云朵绕着它飞舞,就像为它披上一条条如丝如缕的缎带。
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得脱口而出:“这,分明就是一座巨大的纪念碑。”
“对了。”老兵颔首:“那个岛叫做大鱼山,是我们人民海军最初的纪念碑,你一直寻找的答案,或许就镌刻在它的上面。”
伴着海浪与发动机的交响,那天老兵给我讲述了海岛上那场不寻常的战斗,那群真正水兵的故事……
大鱼山岛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扼守上海、宁波、舟山三地的海上咽喉。为了夺取抗日战争最后的胜利,1944年8月,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海防大队的一个中队登上了海岛。
严格说来,这些驰骋祖国海疆的前辈还不是真正的水兵,他们没有洁白的水兵服和威武的战舰,所拥有的,只是一些破旧不堪的枪械和几条木帆船。不过他们是新四军的第一支海上武装,专门负责杭州湾红色通道的海上运输,肩负着打击日寇、保卫祖国海疆的神圣使命。
使命神圣,任务却艰巨无比,因为他们面对着的,是当时在世界上排名第三的日本海军。当时日本海军得到情报立刻派出了600多人,好几艘军舰和两架飞机,将大鱼山岛全面立体地层层包围起来。
有人说,战争的胜负历来就靠实力对比,弱小的一方注定只能俯首称臣,败退投降。此刻以绝对优势兵力包围大鱼山岛的日军肯定也这样认为,他们几次派人登岛劝降,因为在他们看来,岛上的新四军力量不屑一提,这根本就是一场小虾米与大鲸鲨的对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对方乖乖就范。
可是他们错了,这些水兵们心中拥有的,是对侵略者的无比仇恨,对民族灾难的鲜血记忆,还有对祖国海疆的无比热爱。敌人反复劝降的结果,得到的回应只是:“打!”
8月25日上午战斗打响,天上敌机低飞扫射,海上敌舰火炮齐鸣,一艘艘登陆艇集体登陆,向大鱼山岛发动了全面进攻。我军战士沉着冷静,一直把敌人放到滩头才迎头痛击,一次次打退了敌人的疯狂进攻。
下午1时许,日军改变战术,放弃全面进攻,转而依仗密集的炮火步步为营,拉网式地向我军阵地步步紧逼。这时大多数战士枪膛里的子弹都已用尽,阵地上主要指挥员也都已经牺牲,剩下的战士们一面用手榴弹和石块阻击敌人,一面将打完子弹的枪支朝山石上猛砸,拆掉机芯或零部件扔到山崖下面。面对四面蜂拥而上的敌人,弹尽援绝的我军战士奋不顾身,纷纷跳出战壕与日军展开白刃搏斗……
整整七个多小时,大鱼山岛上硝烟弥漫,炮声隆隆,直到下午3时许枪炮声才渐渐平息。经过一番殊死拼杀,我军驻岛海防大队几乎全军覆没,包括副大队长陈铁康、指导员严洪珠在内的42名指战员壮烈牺牲。虽然实力相差悬殊,结局似乎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但他们仍然让骄横的侵略者付出了惨重代价:日军死伤50多人,伪军死伤30多人。
更值得自豪的是,即便已经弹尽援绝,甚至伤重被俘,我军战士仍无一人举手投降,他们或者在最后关头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或者舍身跳崖,宁愿葬身大海也不落于敌手;有的则乘着潮汐钻进礁石岩洞,继续与敌人周旋到底。他们的英勇,让后人一次次想起远方那座巍然屹立的狼牙山,想起在那儿舍身跳崖的五位壮士,大鱼山岛也从此拥有了另一个金光灿灿的名字——“海上狼牙山”。
从那以后,无论是阳光普照的夏日,还是寒风扑面的冬夜;也无论是霞光初映的清晨,还是风雨弥漫的黄昏……只要战舰劈波斩浪驶过大鱼山岛,我总会佇立在军舰的一侧,向这座丰碑一样的岛屿,向那些英勇献身的水兵前辈,行上一个庄严肃穆的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