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荣 杜聿明
我军战士押着俘虏撤离战场
1949年1月6日,我军对拒降的杜聿明集团发起了总攻。经四昼夜激战,1月10日,我华东野战军全歼国民党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和邱清泉、李弥两兵团以及孙元良兵团残部约20万人,生俘“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部主任杜聿明。其中我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一部于10日拂晓突入陈官庄,与友邻第十纵队一部占领敌“徐州剿总”指挥部。杜聿明化装潜逃,并于当天被我四纵队十一师战士活捉。我当时是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部机要参谋即机要秘书。1月10日上午我接到我纵十一师师部报告,杜聿明被他们活捉了,但其头部自伤,已做包扎。我即向陶勇司令和郭化若政委作了报告,而后我向十一师详细地了解了活捉杜聿明的整个过程。
杜聿明潜逃时,只带了其副官、警卫等10人,连他共11人。杜聿明将胡须剃掉,换上士兵服装,每人一支加拿大手枪,冒充我军押送俘虏,企图乘乱混过去。他们走到我四纵队十一师后方医院包扎所住的村庄附近时,碰到该村的一位村民。其副官向村民打听:“这庄上有解放军吗?”村民一看,他们肯定是国民党的逃兵,就回答说:“这周围几十里路的范围内,每个庄上都有解放军。”这个副官一听就紧张起来,随即拿出一枚金戒子,央求这位村民:“你不要告诉别人,不要报告解放军。”我们的人民群众觉悟很高,这位村民拿着金戒子就到包扎所找解放军,正好碰到包扎所的一名小战士,村民开口就说:“村外有十一个国民党兵,你们赶快去抓。他们害怕解放军,叫我不要说,还送我一个金戒子,我现交公。”小战士立即向包扎所所长报告。因所长忙着包扎伤员很紧张,随口就说了一句:“你负责去抓就是了。”小战士说:“我一个人怎么能抓十几个国民党兵呢,而且他们都有枪。”所长说:“你们两个小鬼一人拿一支卡宾枪去完成任务。”两名才十几岁的小战士,一个叫樊正国、一个叫崔雪云。他们两人商量后,决定采取埋伏在敌人前进的路边可隐蔽的地方,两人成梯形一前一后。当敌人走近障碍物附近时,前面的小战士突然冲出来,喝令:“站住!”并一个箭步上去,用枪对准那个当官的(即副官)胸膛,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向后退,后面的小战士紧接着跳出来在后面作掩护。这11人一面将枪扔在地上,一面向后退。两名小战士立即将敌人扔下的枪支用脚拨成一堆,同时故意大声喊道:“通讯班都过来!”(实际上没有通讯班)而那位村民当时一直在旁边隐蔽观察。听小战士一喊,他立即叫来了所长等医护人员、轻伤员和村民,将11名俘虏抓了起来,并报告了师部。在这里我要说明的是,对抓获杜聿明功不可没的那位村民,我后来去了解了,但没有打听到他的姓名,很遗憾。
杜聿明被俘后,以石砸头,企图自杀。我战士将他押到纵队时他已躺在担架上,头部作了包扎,但看得出流了不少血,大衣上也有很多血迹,不能再穿了。我当时就把自己穿的大衣脱下给他穿。陶勇司令员、郭化若政委与他作了简短谈话后,就由我专门负责看管。
为防止杜聿明有可能再次自杀,我预先作了充分的防范,将室内的一切有可能致伤的物品都清理干净。杜聿明被押送到后,我发现他一直精神不安。所以我考虑在对他看管时要尽量做感化工作,要更多地进行政策的宣传教育。为了缓和气氛,我就与杜聿明聊了起来。我说:“你认识陈赓吗?”他说:“何止认识,我们是黄埔一期的同学。这个人很聪明、很活跃、也很顽皮,很会打仗,我们很谈得来,他现在怎么样?”我说:“陈赓司令现在很好。他是我军一个野战军的司令,他打仗很有战略眼光,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军事家。”他不断地点头赞成。而后他很感叹地说了一句:“陈赓如不离开老蒋就好了。”我说:“我看跟着老蒋好不了。”杜聿明向我提出:“我的脚趾甲长了,请向老百姓借把剪刀。”我告诉他:“老百姓的剪刀不快。我们是优待俘虏的,你现在受伤了,我们不会让你走路的。”我想,他既然还存在要自杀的念头,我就不能让他闲着。于是我继续问:“你的头是怎么伤的?”他不正面回答,而是重复说:“军人就是这样。”我说:“没听说军人是这样的。”我直接点他说:“用石头砸自己的头,算得上军人吗?” 杜聿明无言以对。
通过交谈,杜聿明情绪基本稳定下来。接下来,他主动问我一些问题。他说:“像我这样的人,以后怎样处置?”我说:“你现在是我军的俘虏,我们优待俘虏的政策是一贯不变的。我前面说过,你会见到你们被俘的其他高级将领,他们的情况可以证明我们优待俘虏的政策。”他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我与其他人不同,我是被你们宣布为‘战犯’的人。”我说:“你放心,不管过去是干什么的,只要今后不与人民为敌,接受思想改造,同样会受到我们政府和我军的优待。”到这时他才基本弄清我们的一些政策,放下了思想包袱,人也开始活跃起来。他先谈了这次战役中,他们的失误和我军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他说:“这次初战阶段,开始我没有预计到贵军会先吃掉黄百韬兵团。当发现贵军分割包围黄百韬兵团时,我即令黄兵团向徐州靠拢,但已经晚了一步。加之何基沣、张克侠两军这时起义。切断了黄兵团向徐州靠拢的退路,造成黄兵团全军覆没。粟裕将军战略战术运用灵活,依据战场实情的变化,迅速调整部署,转变战术,而我们不行。再就是,当时考虑自己兵力雄厚,外有援兵。所以徐州突围是迟早的事,而向什么方向突,考虑了许多方案,但最后都无济于事。因为贵军用兵之神速,超过我们的预想。我们原先预计突围的方向,均被贵军堵死。最后我们反复考虑分析,西南肖县和永城方向,贵军还来不及围堵。根据我们计算,贵军一时还赶不到这一地区,所以我们认为从那里突出去是有可能的,因此决定提前突围。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是粟裕将军有意布下的一个袋口,让我们往里钻,我却没有考虑到,真是让我遗憾终生,这也是造成最后失败的重要原因。”我对他说:“如从徐州突围也只能走这个方向。因为这时的主动权在我军手里,因此你方的作战行动,实际上是我方在指挥,你相信吗?”他点头表示相信。
1949年1月10日,从下午1时许至6时左右,整整5个多小时,我和杜聿明的谈话始终没有停止过。重点是对他进行我党我军的政策宣传,感化他,使他打消了思想顾虑。最后送他走时,他握住我的手说:“希望将来有机会再见面好好谈谈。”可是后来在杜聿明先生任全国政协委员时,我虽也在北京工作,但却始终没有抽出时间去见他一面,真是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