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渡天堑下江南

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举行了空前规模的京沪杭战役，第二、第三野战军百万大军，强渡长江，解放了宁沪杭、苏浙皖广大地区和江西、福建部分地区。于此同时，第四野战军一个兵团，也强渡长江，解放了武汉和湖北部分地区。渡江战役从4月21日开始，至5月27日上海解放，共一个月零7天，歼灭国民党部队46个师、43万多人。我们二十九军部队参加了解放江阴、无锡、苏州和上海月浦至宝山、吴淞口的战斗行动。
                                                                                                                 突破长江防线
     淮海战役结束不久，我们苏中第十一纵队即整编为第三野战军第十兵团第二十九军，我在八十五师二五四团任政委。我们和兄弟师、团奉命转移到靖江张黄港、八圩港一线，投入了紧张的渡江前学习和演练。
      我们从淮海战场向南转移时，一位在另一个团任团长的老战友李干同志匆匆向我们告别，他已经换上了便衣。我们问他到哪里去?他只是说奉命先过江，具体任务对战友和爱人都不许讲。我们都心领神会了，相约到江南再见。战后我们在苏州重逢，才知道他和王征明等几位战友被派到江阴要塞，和地下党同志一起做策动要塞官兵起义的工作，他的名义是要塞司令的“勤务兵”，王征明同志是联络员。后来我们又知道，在苏中时的老领导孙克骥和老战友杨进同志，也奉命到镇江做国民党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林遵的策反联络工作。战后我们才理解，为什么我们过江时未受到敌方舰炮、要塞炮的威胁。我们渡江时，林遵率第二舰队20余艘舰艇起义；江阴要塞有7000余官兵起义，24门大炮调转炮口射向国民党第二十一军阵地；在要塞做策反工作的同志还派人到江边为登陆部队引路。
      按照中央军委命令，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百万雄师组成西、中、东突击集团，从江西湖口至江苏江阴、张家港千里战线间突破登陆。十兵团指挥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三个军为第一梯队，三十一军为预备队。我们二十九军属东突击集团最东翼，要在江阴、张家港之间突破登陆。我们师、团的任务是，在登陆之后夺取张家港西开沙、巫山、香山，以保障友邻师、团占领要塞和江阴城。4月21日深夜，我们团用几只小汽艇协助二五五团拖船出港，各兄弟团的船只编队出发。行至江中，风向突然改变，部分船只被打乱队形，个别船只不能按指定地点登陆。“船船突击”、“有进无退”，部队以机智勇猛的动作抢占了滩头阵地。蒋介石为防止要塞部队有变，在我们临渡江前又调了两个军严守江防。我们将登陆时，敌人轻重机枪不断向我们船头射击。我们指挥船船头堆放的沙袋被子弹打得“嗤嗤嗤”作响，船工非常沉着，一直撑稳了竹篙。我身边一个年轻卫生员中弹倒下，团长李力群同志右耳被子弹擦破，一位侦察参谋当场牺牲。船只离岸还有20多米，我们立即命令大家下水泅渡。渡江时，为了轻装，每个人只带武器，只穿空壳棉衣裤。4月份天气，早晚还比较冷。泅水涉滩时我们全身棉衣湿透。从无锡到解放苏州后的第三天，将近十天，后方人员过江来，我们才找到自己的换洗内衣，而棉衣裤却已经靠各人身上的体温一天天焐干了。
                                                                                                                         猛追穷寇
      4月23日夜间，我们团和兄弟部队都进驻了无锡，住在东门外，准备征集船只过太湖截击逃敌。4月26日，解除了南渡太湖的任务，我们向兄弟单位移交了无锡的城防，清早出发向苏州挺进。当天下午，部队到达浒墅关，突然有两架敌机来袭，向地面乱射了一阵，我们团有十多位同志牺牲。我团前哨班在离枫桥不远处的西津桥、吴思巷和守敌交上火。不一会儿，敌人即退守枫桥镇铁岭关。我在抗日战争时多次往来于上海苏州之间，只知道苏州有枫桥寒山寺，不知道佛教寺院西还有一处军事要地铁岭关。枫桥镇又称枫桥湾，河道绕镇成半弧形，河湾处建有石拱桥即古枫桥，桥堍雄踞着一座6米多高的青砖堞楼铁岭关。我们部队一面和敌人对峙，一面派人到附近村庄征集小船、门板，在桥北河湾处搭架临时浮桥。我和团长同时又带三营到寒山寺南，从江村桥边向固守在寺内外的敌人发起攻击，一时间，江枫二桥炮声隆隆，大地震颤。寺外敌人迅速向寺内收缩，凭借事先挖好的墙洞和工事继续顽抗。这时候，我们为了保护名刹古寺，只能用枪弹和敌人对射。二营和一营先后过浮桥迅速直插苏州平门外火车站，兄弟师团也已从虎丘、横塘向城里攻击前进。敌第一二三军部队见势不妙，拔腿向上海方向撤逃。我和团长随三营跨过江村桥进入寺院。寒山寺已破烂不堪，院墙周围尽是敌人构筑的土石工事和交通壕。27日拂晓，浓雾未散，我们在昏暗的寺院角落里发现了被半埋在泥土中的几块诗碑。我用手电筒照看，其中一大块就是俞樾手书的唐人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夜半钟声到客船。”大家牢记“加强纪律性”、“保护文物古迹”等指示，同时也没心思多去欣赏文物，赶紧向城北火车站猛追，沿铁路追击了三里多路，然后收兵。部队分别进入城内，在寂然无声的店家门前整整齐齐地坐着休息。我们团被指定驻在葑门一带，准备参加解放上海战役。
隔了几天，我们参加了苏州入城式游行集会。群众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学生和市民们高举着的大横幅：“天亮哉!”
                                                                                                                                   血战月浦
     上海战役从5月12日开始，我师二五三团配合友邻师首先投入战斗，担负攻占月浦的任务。月浦镇位于宝山、吴淞北侧，是通向吴淞口的重要屏障。我军要抢占吴淞口、扼住敌人撤逃的通道，必须首先攻占月浦、杨行等要地。月浦镇及周围密布钢筋水泥碉堡，重要地段母堡周围有若干子堡，形成子母堡群，用土堆覆盖并种植杂草树木，隐蔽伪装得很巧妙。堡与堡之间有蛛网式的交通壕、战壕紧密相连，有多达五六层的蛇腹式铁丝网、地雷、鹿砦竹签等副防御障碍。各堡群既能独立防守，又能互相支援。该地接近江湾机场和长江，蒋军飞机、舰炮、地炮和坦克可随时支援配合，形成立体式防御体系。我们团在解放盐城时曾立过集体功，和第十二纵队另一个团同时被授予“叶挺团”的荣誉称号，但是渡江战役前的多少次攻坚战，其艰险困难程度都远不及上海战役。
      我们团二营机炮连配属二五三团参战，经过连续三昼夜激战，遇到敌人多次反扑，与敌逐堡争夺，直到15日拂晓，和兄弟部队一起攻占月浦镇。汤恩伯为保障上海守军向宝山、吴淞口的退路，组织陆海空力量死守月浦镇东南的25.32高地，舰炮、要塞炮、野战炮、飞机配合敌二十五军兵力，狂轰强攻我方已经得手的阵地。 25.32高地及附近两处小高地成为敌我生死争夺的焦点。我方部队打得勇猛顽强，伤亡较大，二五三团伤亡近半。二十九军首长传达陈粟首长指示：敌在我大军钳形攻势下，已难逃脱，攻沪不要性急，应立于主动地位，作充分准备，大量使用炸药，配合炮兵及坑道作业，去克服敌之钢筋水泥堡群。
       5月20日，军首长命令八十五师师部和二五四团解除苏州城防任务，赶赴淞沪前线参战。二五五团继续担负苏州城防、肃清匪特任务。
我们奉命坐火车到昆山，从昆山经太仓、罗店到月浦前线，50公里强行军。二营首先进入已占领的战壕，协同二五三团继续攻击 25.32高地及附近小高地。经过周密部署和多次突击，我方于23日晚8时许攻占了高地，摧毁敌堡16座，歼敌一个营。
      24日拂晓，敌人的炮火炸得高地浓烟滚滚，泥石飞扬，敌4个步兵营，在8辆坦克掩护下，分数路围攻25．32高地。高地和侧翼阵地敌我双方经过了五次反复争夺。我们部队始终坚守住阵地，干部周密沉着指挥，战士机智勇敢作战，涌现了许多爆破碉堡、炸坦克、突击班组、特等炮手、特等射手等英雄单位和个人。有的新解放战士，在组内老战士牺牲后，独自坚守阵地，还未能换上我军的服装，就为人民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坚守月浦阵地，与敌争夺激烈时，后勤卫生人员和民工团的支前民工，都表现得非常英勇。他们夜以继日地从火线上抬下牺牲的同志和伤员，又冒着生命危险送上食品和弹药，有的为掩护部队负伤同志而牺牲，有的负伤仍坚持战斗。民工团从渡江前直至上海战役，都和部队一起行动。有一个民工小组，一昼夜为部队抢运了100多名伤员。民工葛连法，用担架绳套在脖子上，趴在被炸平的战壕里拖着担架，后面一人推着，硬是把伤员一个个拖出战地。后方医院急需血浆，100多位民工争着献血，部队发给他们的营养品，他们全都转给了伤员。
                                                                                                        飞夺吴淞
    5月24日，汤恩伯乘舰逃出吴淞口外指挥退却。三野首长命令我各部队迅速发起追击，大胆楔入敌之纵深，截歼逃敌。
    24日夜，我方二十军、二十三军、二十七军已从上海浦东、徐家汇、龙华攻入市区，逼近苏州河。我团奉命以三营为突击营，一、二营随后，沿二营占领阵地出击。
    25日下午5时，我们在敌火下从二营战壕边跃出，直插敌纵深。敌阵地枪炮不断向我们射击，我们只能利用敌人射击的间隙迅速跃起，敌人猛射时我们再卧倒，射击间隙时再跃起前进。敌人趁我立足未稳，向我方进行短促出击拼杀，被我歼灭。直到夜晚，沿途敌人碉堡里的照明弹、曳光弹打得亮光闪闪。出击时，我团有一位副营长和十多位干部战士壮烈牺牲。就这样不间断地卧倒、出击、再卧倒、再出击，直插5公里，追到宝山。三营在二营协助下，在宝山码头截击了敌人，俘敌3000多人，二、三营又在宝山城俘敌2000多人。一营直插离宝山5公里外的吴淞口，一艘满载敌军的登陆舰正在准备起锚，在我火力威胁和我方人员登舰敦促下，俘敌团长以下1000余人、登陆舰一艘。二五三团直插吴淞镇，俘敌 2000多人，缴获大量武器。我们打开了吴淞、宝山的敌军火库，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有的美式装备武器还未启封。
      解放上海，蒋军20万人被歼15万，我二十九军歼敌13000多，缴获大炮130多门。我们师共歼敌7500多人，全师伤亡1400多人，烈士们长眠于淞沪宝山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