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转眼之间,我的忘年交——著名话剧、影视表演艺术家魏启明离开我们已经14年了,而以往与他品茗叙谈的情景还时时浮现在我眼前。
前不久,我去探望他的战友袁岳同志(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中赵大大的扮演者),袁老师谈及魏启明,再一次勾起我对这位从战火中走来的文艺战士的深切思念。
魏启明出生在旧上海一个银行襄理的家庭,从小在优裕的生活环境中长大。他幼年在上海万竹小学念书,这是所贵族学校,蒋经国、蒋纬国、周培源等都曾在此就读过;以后升入上海市民立中学,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中文系。然而,这所外文强、中文弱的大学,对当时已萌生文学理想的魏启明来说,似乎有些失望。因此他曾一度陷入了对个人前途“彷徨”的苦恼中。恰在此时,他的表兄(进步青年)介绍他参加了上海市学联领导的业余剧社“兰心剧团”。
“兰心剧团”常常上演进步话剧。这对于热爱文学的魏启明来说很有吸引力,他一头扎了进去,从此对话剧产生了浓浓的兴趣,以致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在此期间,魏启明认识了党的地下工作者袁鹰(著名作家,解放后曾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当年,袁鹰的公开身份是《世界晨报》的记者,可事实上却为党做着收集情报、传递情报等工作。袁鹰温良恭俭让的为人,使魏启明心存敬意,他们相谈甚欢,很快成了莫逆之交。白色恐怖笼罩下的旧上海,党的地下活动十分艰难,为避危险,袁鹰在魏启明家暂住过一段日子。在魏启明眼里,袁鹰虽然只比自己大两岁,可见多识广,是值得信赖的老大哥。平时袁鹰与他谈文学、新闻、历史,还告诉他共产党打敌人、除汉奸的事。在袁鹰的引导下,魏启明开始参与党组织的一些活动。后来风声紧了,袁鹰担心连累魏启明家人,就转移到其它地方去住了。在街上,他们偶尔遇见,也装作不认识。当魏启明与我谈起此事时,我曾打趣地对他说,怪不得你扮演的张公甫那么真实可信(上世纪80年代初,魏启明在话剧《与魔鬼打交道的人》中扮演地下工作者张公甫)。记得,魏启明若有所思地说:“是啊,这里有生活痕迹啊!角色创造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角色应当从自己心里产生出来,我无法创造我不能理解的角色,更无法创造我不能理解的生活。还是毛主席讲得好,感觉了的东西,你不一定理解它;而只有理解了的东西,你才能真正感觉它。作为一个演员,我要演好人物,就不能跟着感觉走,而只有深刻理解人物。”
魏启明排演的笫一部戏,是陈白尘编剧、唐予翔导演的反封建题材的话剧《未婚夫妻》。魏启明演男主角举人老爷,曾担任国民党上海市代理市长的赵祖康的女儿赵充演女主角,著名电影艺术家李行(解放前去了台湾,有台湾电影之父之称)演仆人。上世纪90年代初,李行重回故里,邀约当年业余剧社的小伙伴欢聚在静安宾馆。李行还提到一件轶事,当时导演要魏启明将满脑子封建思想的举人老爷处理成结巴,魏启明一口答应,昼夜练习,后来效果是出来了,可魏启明自己差一点成了结巴。忆及此事,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由于扮演者都出生在旧式家庭,大伙儿很快进入角色。1946年夏天,该剧在上海兰心剧场公演,观众反响非常热烈,引起了轰动。但观众有所不知,首次公演险些流产。开演前,当年还在“圣玛利亚女中”就读的赵充,被家人阻止登台演出。魏启明登门当说客,一番努力,终于得到赵充家人的许可,才保证了公演。30多年后,在魏启明主演的电影《陈毅市长》成功上映后的一次座谈会上,已近九秩高龄的赵祖康还特意走到魏启明面前,用上海话诙谐地对他说:“陈毅市长,阿拉认得认得。解放前,你还跟阿拉女儿同台演过戏!”魏启明忙迎上前去握着赵老先生的手,也用上海话连声说:“是的,赵巿长,阿拉老早就认得了!”当年魏启明实际上是受党的地下组织委派去赵府做工作的,未料会顺利做通工作,既表明赵先生的深明大义,对进步青年的理解,更难能可贵的是,事隔几十年,老先生还能忆起这些琐事,说明对这个当年的“说客”留有较深的印象。
当年兰心剧场的演出成功,并未给魏启明带来多大喜悦,父亲找他谈话,明确告诫他,演戏作为消遣是可以的,不可当饭吃,要他好好完成学业。魏启明嘴上答应,可眼睛早已盯向荟萃了许多进步文化名人的上海国立剧专。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表演能力,他毅然放弃在圣约翰大学的学业,考入剧专。剧专地下党组织的活动深深吸引着他;剧专前辈艺术家高尚的艺德人品,深刻影响着他。在他行将毕业时,解放上海的隆隆炮声打响。在地下党领导下,市民积极准备迎接上海解放。魏启明和同学们白天排演活报剧,晚上和同学们听夜课、刷标语、参加护校行动。1949年5月上海解放了,一些离校多日的师生突然穿着军装走进校园时,魏启明和同学们是既钦佩又羡慕。因而,当5月底部队首长来校动员大家参军时,魏启明和不少同学毫不犹豫地报名,魏启明被分在苏南军区文工团。
解放初,国民党残匪活动还很猖獗,虽说是军区文工团,却是以行军打仗为主,魏启明随部队在苏南一带一边参加剿匪,一边开展群众工作。那时太湖边,有一土匪叫“双枪王八妹”,国民党还授予她少将军衔,她带领一股残匪在太湖边打家刼舍,烧杀抢掠,还时时骚扰我人民政府,并疯狂地杀害了我们几个战士。这股残匪非常狡猾,声东击西地与解放军周旋。经过几个月的战斗,魏启明和战友们终于将这股凶狠的残匪歼灭。与此同时,他们协助地方政府,参与组织农会、搞土改等工作。在紧张的战斗间隙,还要赶排节目,参加华东军区文艺会演。谈起这些亲身经历,魏启明总是感慨地说:今天幸福生活真是来之不易啊!
参军三年后,魏启明被组织上分到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在这个集体中,魏启明和战友们既要演戏,还要当兵。他曾到郭兴福连去当过兵,和战士们一起同吃同住同站岗同操练,训练时在泥水地里摸爬滚打,把拼刺刀练得连许世友、王必成等将军都翘起大拇指夸他们。对此,魏启明常说:十几年的戎马生涯告诉我,一个革命军人要有危机意识,毕竟豺狼虎豹还在,它们亡我之心不死啊!上世纪60年代初,当魏启明接到命令要赶赴战情正急的边境时,同样在部队文工团工作的爱人上北京与他匆匆见了一面,他就登上列车奔赴前线了。谈及这些往事,魏启明总是满怀激情地说:要说从战火中走来的人,与常人有什么不同的话,就在于对名利的东西看得很淡。我曾听电影界几位朋友告诉我一件事,魏启明主演的话剧《与魔鬼打交道的人》在上海演出获得巨大成功后,有关方面决定将此剧拍成电影,电影厂也有意让他在电影中担纲主角。而恰在这时候,话剧《陈毅巿长》定稿,人艺老院长黄佐临指定要魏启明扮演陈毅一角,他一口应允下来,决心要创造好人民爱戴的陈老总的舞台形象。
接受了扮演陈毅这一角色后,导演要求陈毅这一舞台角色要说四川话。当时魏启明已五十开外,他是上海人,从未去过四川,要限期学会一种方言,谈何容易。为此,魏启明听了和看了许多陈老总的音像资料,当一个栩栩如生的陈老总形象出现在舞台上时,观众惊呆了,赞叹魏启明将陈老总演活了。一次演出结束后,一位老将军拉着魏启明的手,深情地说:我又见到老首长喽!在观众的强烈要求下,有关方面又拍了电影《陈毅市长》(仍由魏启明主演),上映后佳评如潮。面对观众的鲜花和掌声,魏启明平静地说:我只是努力地塑造了陈老总这个角色;观众喜欢《陈毅巿长》,充分说明陈老总在人民群众中的崇高地位,可叹的是陈老总过早地离开了我们。说到这里,他又动情地对我回忆起一件往事:“1956年我参加排演的话剧《杨根思》在上海演出,演出结束时,陈老总由上海市副巿长金仲华陪同在后台接见我们。听说陈老总因工作忙未能看演出,当时有不少同志表示:我们愿意为陈老总再演一次,陈老总忙摆手说:哎哟!不要搞特殊为我一个人再演嘛!可是那天陈老总却从晚上10点与我们谈到次日凌晨一点多,谈国内外形势,谈政治工作和艺术工作等,可谓滔滔不绝,我们很愿意听。陈老总举了许多生动有趣的事,让我们能产生言近旨远之效。陈老总在百忙中关心着文艺队伍,让我们心灵受到很大的震撼。”
魏启明扮演的陈毅形象被观众接受后,他又接拍了一系列有关陈老总的影视剧,如《陈毅与刺客》、《陈毅拜佛》、《陈毅请客》等等影视作品。当有人赞扬他演活了陈毅时,魏启明总是表示:“扮演陈老总不是我的专利,我只是个演员,我会竭尽全力扮演好每一个角色。”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魏启明对饰演的角色,无论大小,都能认真对待,努力地塑造好每一个角色。在电影《陈毅巿长》成功放映后,他又连续创造了马寅初等20多位近现代人物形象,他在艺术生涯中总共扮演了八九十个角色。魏启明曾多次表示:“如果不是参加党的地下活动,我的生活恐怕还是上海少爷式的,是党指引我走上革命道路和从艺道路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确实是一个从战火中走来的文艺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