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期●故事会●

负伤以后

作者:徐云景

1947年春节刚过,我军在盐城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保卫战。
      一天傍晚,一枚炮弹炸伤了我的左手,左大腿也被弹皮擦伤。卫生员立即帮我包扎了一下,随即把我背到前线临时医院。一夜过后,等我醒来,我发现我的左手掌被切除了三分之一,还切除两个手指。早饭时,卫生员端了一碗粥给我,刚吃完粥,就来命令,令我们立即转移。
      我们大概有二三十个轻伤员和两个卫生员,一起夹在大军中,紧急向北转移。一连走了两天两夜,由于情况紧急,在急行军途中,我的伤没有得到及时换药,左手肿得像个大馒头。接着我的步子也越跨越小,后来竟连跨过一个小缺口也困难,嘴也张不大了。卫生员发现我这样子,就让我上了担架。两个卫生员商量了一下,写了一张纸条,还在药箱里拿出了一包比香烟盒大一些的纸包给我,并用手比划着交代我:“一次两调羹,泡一碗充饥,这些分两天吃。”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奶粉。
      我拿了纸条,抬担架的老乡开始把我往后方送。抬担架的共有三个老乡,其中一个是负责人,都来自附近县,他们出来支前已有20多天了。自带行李、口粮,跟着大军运粮食、弹药,有伤员就运伤员。
      走了半天,已近傍晚,我们来到一个村子,问到了要找的那个医院。天哪,这哪是医院?那不过是一个分散了的医疗小组。组里只有5个人,两个医生,3个护士。
我把纸条给了一个年龄较大的女医生,她看了我的纸条,叫一个护士给我换了药,一面吩咐请村干部来。
      不一会儿,村干部来了。女医生向村干部交代了几句,就把我抬走。走了二三里路,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村干部朝里喊道:“杨大嫂,在家吗?”“哎!哎……”屋里连声答应,接着从屋里走出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大娘,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村干部指着躺在担架上的我,说道:“他是我们的子弟兵,要住在你家里养伤,麻烦你好好照顾……”大娘听着,只是“嗯,嗯”地点头。村干部走了,她立即到门外抱了两捆稻草铺在堂前屋的空床上。抬担架的老乡把我抱到刚铺好的床上,招呼我说:“你好好养伤,我们走了……”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农村打扮的姑娘,问了我的情况后,就给我打了一针,并关照大娘,有事就叫她们。原来他们是医院里的护士。大娘家共有3人,丈夫去支前多天了,那个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
      住下后,我的病情加重了,首先我的嘴越来越张不开,连讲话、喝水都很困难,同时后脊梁不断抽搐,每抽一次,总是哇哇地大叫,痛得实在厉害。走路也困难,大小便都是大嫂的儿子扶我去茅坑。奶粉吃完后,大娘就熬玉米汤喂我喝。夜里一有动静,她就起来问我哪里不好,要不要叫医生来?我感到亲人般的温暖。
      这里离敌占区不到20里地,敌人经常下乡袭扰。一天上午,西边枪声大作。不一会儿来了三四个民兵,二话不说,抱我上了担架,抬着就走。抬出村外三四里地开外的一个乱坟地里藏了起来。这样的情况有三四次。
      经过十几天的治疗和大娘的精心照料,我觉得好了很多,背脊不抽筋了,能吃一点玉米粥、山芋,还能下床走走。大娘还常烙个玉米饼,到地里拔些新鲜的蔬菜炒了给我吃,而他们自己只吃些玉米粥。一个民兵还曾拎来了一条足有二斤多重的黑鱼,送给我熬汤吃。他说是挖塘泥挖到的,给我补补身子。
      一天,来了两个护士,叫我去医疗组打针。一到医疗组,那个女医生就问:“你好些了吗?”我说:“我好多了!”“那好,现在给你多打些药水。”她拿来了一个里边装得满满药水的粗大针筒,和一个护士一起开始给我打药水。药水打得很慢,十几分钟才打进三分之二。医生边打针边说:“如果不舒服就讲。”又过了几分钟,我说我头有些晕。她立即拔出针头,让我躺下休息。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好了一些,我就问:“我得的是什么病啊?”她答道:“你呀,你这个病十个要死十个的!”我听了大吃一惊:“啊!那我是第十一个了!”“是的,你是第十一个,所以没有死!”接着她说道:“你得的是破伤风,这病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是难以治好的,你的命真大啊!”
      我们一共十几个伤员住在附近几个村子,就全靠这个医疗小组给我们治疗。在此我们住了半个多月,敌人似乎有所察觉,于是上级通知我们转移到另一个人烟稀少的海边村庄。在那里我们又住了一个多月,大部分伤员已痊愈陆续归队了。我的伤势也恢复得较快,只是左手剩下的三个手指头动弹不灵活。“归队?”而此时我们的部队——皮旅,早已转移到山东孟良崮地区,此时,已是1947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一天,我接到上级通知,要我到苏中公学(后改为华中公学)的侦察通信排工作。
      60多年前的往事,常常在我脑海里萦绕,担架队员和杨大娘一家如今可好?我终生难忘他们的救命之恩!我们革命军人和老区老百姓真是鱼水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