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衣柜里常年整齐叠放着一条陈旧的马褡子,这是戎马一生的父亲吴光明临终前的馈赠。马褡子长1.5米,宽0.6米,用土黄色帆布制成,缝有2个大袋子,有点像邮递员安放在电动车座架上的邮政信包。
父亲积劳成疾,长年卧床,病重时,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军营。当我心急火燎地赶到父亲病榻前时,可怜父亲已无力言语,只能默默长久地看着我。握着父亲没有左臂的衣袖,我失声痛哭, 天塌地陷一般。
全身伤残的父亲留给我们兄妹的,有晶亮的功勋荣誉章、斜背式牛皮公文包、大红烫金学习笔记本,可指定给我的,就是这条陈旧的马褡子。
母亲告诉我,马褡子是战争年代里部队配发给有骡马使用的干部的,是那个年代必备的工作和生活用品,用以放置棉被衣物、文件资料,行军出发时可方便地搭挂在马背上。父亲的这条马褡子是战利品,是战士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它原先是日军驮运枪炮弹药的马背褡子,做得比较宽大,缴获后就改制成了现在的模样,宿营时铺在床上,就是垫被,盖在身上,就当条小被子。
大哥还依稀记得,部队行军打仗时,勤杂人员也跟随转移,大哥二哥就分别钻进马褡子的右左两只口袋里,由大黑马驮着一路小跑,高低不平的泥巴石子路颠簸得两人直吐苦水,吐干了苦水,也就头晕目眩地睡着了。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先后在镇江、无锡、上海工作,一家人三番五次地跟着搬来搬去,许多生活用品都丢失了,这条土黄色的马褡子,父亲却始终随身携带着。
如今,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父亲呀,您把这陈旧的马褡子留给我,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出身贫苦的父亲,很早就参加了革命队伍。在新四军挺进苏北、保卫黄桥的战斗中,时任王必成二纵九团参谋长的父亲和战士们一起坚守阵地,顽强阻击,被打断了左膀。父亲在上海基建工程兵任副总指挥时,张爱萍总指挥几次敦促:“装条假臂吧,现在条件好了。”父亲总是推辞:“不用了,都习惯了,没有左臂还不照样工作,省点开支吧!”过惯了苦日子的父亲不愿多花公家一分钱,自然也舍不得丢弃见证艰苦生活的马褡子。上海的冬夜,寒冷、潮湿,父亲真的拿它当垫被用。
父亲养育我们兄妹5个,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父亲的旧军衣,常常是先让大哥穿,接着又叫二哥穿,弄得大哥二哥灰头土脸。父亲开导说:“穿衣服,干净整洁就行。男孩子,志向远大些,读书做人是正道,心思要放在那。” 后来,大哥去了南昌铁路局,二哥去了北京新华社,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了显著成绩。
我小时体弱多病,不做家务怕出大门。父亲心里着急,力主我去当兵锻炼。部队驻守东北边陲。天寒地冻,还吃粗粮,我这个南方兵实在扛不住,情绪低到了极点。母亲偷偷寄来香肠和罐头,父亲气得大发雷霆:“你怕吃苦!还想开小差,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手捧父亲的遗物,回味父亲的教诲,我久久无语,思绪万千,也终于明白:马褡子见证了父亲异常艰苦的生活,象征着父亲清廉的思想作风。重病在身的父亲或许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父亲是在用马褡子提醒我警示我:勿忘艰难,不怕吃苦,要有志向和理想,做生活的强者!
父亲知我根底,用心良苦。父亲留给我的不是手中的银子,而是心中的金子:人,要有精神和勇气!
是的,有父亲的马褡子相随,我不再懦弱胆怯,动摇害怕。二十个春花秋月、七千个日日夜夜,戍边军营,艰难磨砺。从东北边陲到东南沿海,从水乡泽国到深山老林,苦累伴行、生死考验。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作战物资突击前运,半月撕破2件作训服;山洪暴发,抢险救灾,三天两夜合不了眼,差点摔入老鹰谷,我都勇敢面对,胜利完成任务。
父亲,您留下的那条马褡子,现在我把它捐赠给了新扩建的黄桥战役纪念馆。我想,您一定赞成的。让这条马褡子激励更多的后来人,也是您的心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