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蒋军占领启东县城汇龙镇,天天下乡抓人、杀人,形势十分险恶。我作为县委的特派员在永阳地区坚持斗争,上级命令我改任海东区游击营长,并限两日内报到。我于11月22日赶到海东,接待我的区委书记竟是前几天见面的县委组织部长郁谦。他笑着说:“变来变去,把你变到和我在一起。不过你还得变:社会部不同意你改行,要你当社会科长,游击营不去了。”
所谓社会科,实际上还是情报工作的老本行。原来敌人还乡团头子顾龙天将于近日侵占海复镇,他扬言3个月内肃清海六区的全部共产党!
顾龙天原是南通师范学生,抗战时期有特嫌,反“清乡”时我们曾准备锄了他。顾逃亡到上海参加了国民党的中统组织,此番卷土重来气焰嚣张。
顾龙天中统出身,搞情报是内行的。我料定他一定会在海复镇周围发展谍报对象,第一个可能的人选就是朱曙晖。
朱曙晖是新民乡地主朱蕴璜的儿子,与我同岁同村又同学,与顾龙天也是同学。
朱曙晖年轻英俊,风流倜傥,能歌善舞,取的别名也与众不同——雷达。
我参加革命后,朱曙晖还在当教师,他常约我给学生讲新四军的传奇故事。有一次我在海复镇桥头碰见朱曙晖,得悉他终身大事尚未解决,就说:“海复镇永泰兴有个叫沈景行的姑娘能歌善舞,很漂亮,与你很般配的。”
后来,他与沈景行一见钟情,我这个老同学不经意间当了他们的月老。因此,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一般的同学更深一层。我知道他虽然出身地主家庭,但思想上是倾向革命的,说不定能成为我秘密工作的好帮手。
安排“雷达”进敌营
我回到海东,开门见山对朱曙晖说:“顾龙天是敌区长,他要你干事,你怎么办?”
他说:“跟你去打游击,我还会打机枪呢。”
我说:“你跟我干,顾龙天会烧你房子。怎么办?”
他说:“烧房子也干!”
我说:“你干也不好,不干也不好,是个难题。我今天就是来和你商量一个好的办法。”
他爽快地说:“跟你打游击。”
我说:“你有这种斗志是好的,但身体不能适应。敌人来了,你不要主动去,待他们找上门来时,可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至于下文怎么办,我们再研究。这比跟我们打游击作用更大。”
他理解了我的意图,但还有一点疑虑:“万一干部对我误解怎么办?”
“这不成问题,完全由我负责。”这样,我们达成了不成文的协议。
1947年2月14日,敌人获悉我的住址,顾龙天兵分四路从海复镇据点扑来。我和游击队向东南方向突围,在敌人合围前突出重围。就在这一天,顾龙天带领还乡团,来到朱家宅,以老同学的身份客气地对朱说:“请你出山,是看在老同学的情份上,免得你家人和财产受到损失。”
朱很“胆怯”地说:“恐怕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顾龙天安慰他:“老弟请放心,你在我这里干,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朱一面借故推托,一面委托海复镇菜场秤司陆凤藻送出便条给我:“仁兄:我正在这里,谅已知道,你叫我怎么办?若要我出去,我就拼死而出;如有任务,请吩咐。”
虽未署名,我心中有数。我阅后写了“按原计划办”的复条,交陆送去。朱曙晖被顾龙天任命为随从副官。顾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我们共产党安下的“钉子”、名副其实的“雷达”。
“雷达”不断发出信号
顾龙天占领海复镇期间,杀人如麻,先后杀死300多人,有活埋的,有砍头的,惨不忍睹。海复镇阿弥陀佛桥上,经常悬挂血淋淋的人头“示众”。这个杀人魔王也怕被杀,防备极严。朱曙晖是他的随行副官,他认为朱是大地主儿子,不可能跟共产党走,对其十分信任。
朱在敌人“心脏”里送来的第一个情报,就是敌人要出动500多人包围新民乡,要全歼我游击队。我们接到情报后,立即转移。那次大包围敌人抓了数百群众。顾龙天要朱曙晖寻找龚云池、黄永祥等干部。朱见到妇女主任倪素萍还有民兵干部等,均摇摇头,结果无一受害。
隔些时候,为了进一步麻痹顾龙天,也为传递情报的方便,我要朱妻沈景行以夫妻团聚为名进海复镇据点,住在永泰兴店内。永泰兴店员邬可铭也是我的特情人员(其兄邬可超是敌乡长助理)。邬可铭夫妇与朱曙晖夫妇都是海复镇上顾龙天身边的“耳目”。
朱曙晖提供了不少重要情报,有关敌方军政动态,人员情况,武器装备等,我们都一一掌握。其中有一个情报,就是摸清了顾龙天到海复镇后,要用军政两手,夺取我新民乡、家禄乡这块根据地,进而把他七堤老家的地盘也占领,把“共军”逼到东海边。后来,敌人侵占东兴镇,对我们的活动范围是很大的威胁。我们被迫撤到家禄乡。后经海东区委研究决定,为了有利于对敌斗争的开展,把复南乡、海复镇及以东的新民、家禄乡组成“新家”联合体,相当于4个乡的联合政体,以便统一指挥,增加回旋余地,争取斗争的主动权。
1947年5月6日,敌人要进行大包剿。朱曙晖在事前10天左右就提供了敌人行动的一系列重要情报,为我方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针对敌人重兵包围态势,新家游击队与江海公司的渔民队联合成立指挥部,由我任总指挥,陆春荣、高队长为副指挥。在敌人必经之地放出暗哨监视,以便早发现敌情。突围路线选定为海复、东兴之间向西与敌反方向行动。这次突围受挫,其原因不是情报问题,而是应急方案没有完全实施。渔民队从如东过来不熟悉地形,撤退时陷入背水一战的“畚箕兜”绝境,高队长打完机枪子弹后拔短枪自尽,大部分队员壮烈牺牲。当时,我与黄永祥在越新镇西边的大柏树坟地参加区委会,忽然听到东北方向枪声密集,知道敌人的大包剿开始了。当晚,我带一挺机枪和10多个同志,步行20多里到了家禄乡南首。我在陆家宅角南北的泯沟沿发现了17位阵亡的战士。他们原是孙仲明海防团的,以江海公司掩护来长江口开辟军火通道,一些同志牺牲时身上还藏有没被敌人搜去的金条。今年清明节我故地重游,在滨海村的安息堂南侧,见到一座烈士纪念碑,那里埋葬的正是那次悲壮突围英勇牺牲的战友们。
“我要枪毙小舅子!”
1947年8月,我们又派朱的小舅子沈汉洲担任交通员,联络点是南阳村汪本照相馆。那时海复据点已被我逼退,朱曙晖也随敌到了南阳村。
这时,医生王仲辉被敌人以烧房威胁,要他到据点里干事。他们夫妇含泪而来,向我表示宁烧房子也不去据点的态度。我诚恳地对他们说:“要顺着敌人进据点,以行医为名,掩护朱曙晖。”
王仲辉大吃一惊:“朱曙晖?”
我说:“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你进了据点要对曙晖多多配合。”
王仲辉这才知道朱曙晖扮的是什么角色。由于朱王两家原来十分亲密,王医生放弃顾虑进了敌人据点。我们给顾龙天又安了一个“钉子”。
沈汉洲的行动被人告密。敌区大队长邵铮声称:朱的小舅子常来南阳村,朱是共产党派进来的。拟先抓沈汉洲,获得证据后再对朱下手。
有一次,顾龙天装作不经意地问沈景行:“你弟弟来找过你吗?”
沈景行答:“曙晖为此对我大发脾气,说我弟弟与他唱对台戏,再见到沈汉洲要不客气动手。我弟弟哪里敢来据点找我。”
朱曙晖发觉敌人的阴谋,他找到邵铮说:“我要枪毙小舅子。你们知道他通匪不告诉我,太不相信我了。我母亲已被共匪复查害死(这是少数不明真相的群众搞的过火斗争所致),我和共产党势不两立!”
这出戏演得逼真,敌人找不出破绽,“雷达”照常运转。朱曙晖暗中派妻子立即去汪本照相馆告知沈汉洲,严加防范。沈迅速撤离隐蔽,敌人搜捕扑空。朱要杀小舅子的风声已传开,沈汉洲避不露面,使敌人束手无策。
“生为赤色人 死为赤色鬼”我工作调动后,朱曙晖的关系转给了东南联络部盛守仁和钱若愚,联络员由施永和担任。
朱曙晖向组织秘密递了入党申请书,表明心迹:“生为赤色人,死为赤色鬼。”后来,由盛守仁介绍,朱曙晖成了一名忠诚的特别党员。
南阳村解放后,朱曙晖撤到了汇龙镇,他又抓住机会发展我方情报人员。汇龙镇镇长柳一鸣就是其中的一个。柳原是国民党的青年军成员,经人引荐,当了敌启东县长李锡勋的警卫排长。他看不惯国民党的腐败行为,一次捉赌得罪了敌乡长和收税人员,因而遭到缴枪关禁闭的惩处。由李锡勋说了情,才被柳释放并安排到镇公所。那时,朱曙晖正在兴邦中学当教员作掩护,妻子沈景行在汇龙镇小学以教员作掩护做地下工作。柳去汇小找关系准备外出当教师,朱得知此事,了解柳的思想后,疏导他,劝他留下,后又发展他为单线联系的情报人员,在敌人营垒里又多了一只眼睛。(解放后,柳一鸣改名为柳涤尘,在肃反运动中被错捕判刑,1982年平反落实了政策,现为离休干部。)
胜利会面 竟成永诀
1949年12月下旬,我东南警卫团7个连队加团直机关近千人兵分两路:以石流为首带一个连向启东汇龙镇挺进;由参谋长冯飞、副参谋长沈季芳率领其余部队向海门进军。
我随军西进。九连至坝头镇击溃敌军,大部队乘胜追击,直逼海门北城门。
深夜,趁着濛濛细雨,城内敌人向三厂青龙港方向逃窜。九连迅即冲进城去,海门解放了。
早晨,海门街头贴满庆祝海门解放的标语,场头扭起了秧歌、打起了腰鼓。为了迅速与我地下党取得联系,肃清残敌,我带了执法队上街公开亮相,以便寻找隐蔽战线的同志出来配合工作。果然,埋伏在邮局的季昌林,专门负责县政府情报的张家琪侄子,还有一些为我所用的伪乡长、伪保长,见到我这个当年的情报站长,都主动来团部反映情况。有趣而巧合的是,在带队巡逻时,我发现队伍前面有两个穿旗袍的女青年似曾相识,她们老是在我前头晃来晃去,但又不和我答腔。我定睛一看,正是我最想找到的“雷达”的爱人沈景行和另一个女同志汪玉禄。
我恍然大悟,她俩在引路。我叫部下归营,我随她俩走。到了安徽会馆门口,沈景英高兴地喊:“曙晖,你看谁来了?”
朱曙晖闻声出门,一见是我,喜出望外,像个孩子似的激动地迎上来抱住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肩头。
解放后,朱曙晖到淞江公安局报到,在赵一德领导下出色地工作着。1951年他因突发心脏病住院,不幸去世。他临终前突然向妻子问起还能否同龚云池见面?多揪心的话!正当可以大展宏图的年华,他却过早地离开人世!
数年后,我才找到沈景行,她叙述丈夫临终前对我的深切思念,她盼望我写写曙晖的“虎穴”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