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情,当年共同战斗在上饶集中营里的老战友,近几年来一个个驾鹤西去了。去年1月8日,曾是集中营地下党领导人之一的陈念棣同志,也以90高龄与世长逝。他安卧在八宝山灵堂的翠竹鲜花丛中,我俯视着他那安详而熟悉的遗容,禁不住老泪横流,一幕幕往事又涌上心头。
念棣出生于江苏省常熟市王庄镇一户农民家庭。他在学生时期就积极投身于学生运动,1936年9月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救亡组织,1937年8月,他同鲍志椿等几个同志共同组建了王庄抗日后援会。1938年3月,他带领700多名难民和抗日青年,爬山涉水,不辞辛劳,从无锡市远奔皖南泾县,一起参加了新四军。
念棣来到新四军,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到泾县不几个月,即1938年11月,就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一心扑在革命事业上。他最初被分配在军部教导队学习。由于他学习勤奋,工作出色,又富有才干,不久便被提拔为教导总队政治处青年干事。他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充分施展他的才华,因此得到组织上的重视,先后被任命为教导队政治处组织科组织干事、教导队机炮队政治指导员、教导队政指训练队政治指导员等职。
1941年1月7日,爆发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国民党顽固派背信弃义,以8万大军,突然袭击北上抗日途中的9000余新四军子弟兵,念棣率领教导队学员奋起反击,最后终因寡不敌众,他不幸被俘。
被俘后,他与其他被俘同志一起,被国民党特务转辗押解了几个地方,到5月间,被囚入新设立的上饶集中营。
上饶集中营里共囚禁了700余人,大部分是“皖南事变”中被俘的新四军干部,还有一部分从东南各省抓来的地下党员和进步青年,他们被编成6个队,其中有一个队叫“特训班”,由地方上抓来的地下党员和被俘新四军干部混合组成。
我是1941年1月25日,在地下党领导的国际新闻社金华办事处工作时被捕的。当时我还是个入党不久的17岁小青年,没有经历过严峻的斗争考验,入狱后我面对特务横行、错综复杂的现实,迫切希望能得到年长同志的教育和指引。特务队长在“特训班”宣布了一条严格的纪律,不准从地方上抓来的“囚犯”与被俘新四军干部接触。可是,新四军被俘同志那种坚决与特务斗争、朝气蓬勃的景象深深吸引了我,我就不顾禁令,不时和一些新四军同志往来,其中就有陈念棣。念棣对我非常关心,经常利用共同劳役等时机,悄悄告诉我在与特务周旋时要注意的种种事项,对敌人既要敢于斗,也要善于斗。念棣还十分关心我的生活,天气逐渐冷了,他见我穿着单薄,就脱下自己的毛衣让我御寒。他俨然成了我的一个大哥。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特训班秘密党支部书记。在暗无天日的集中营里,他给我的温暖,使我毕生难忘。
1942年4月,上饶集中营重新编队,撤销了特训班,成立了6个队,特务把他们认为是“顽固不化”的人编入了第三队和第六队,控制特别严。这两个队被称为“顽固队”。念棣被编入“顽固六队”我被编入“顽固三队”,我与念棣暂时分手了。
1942年5月,东南战区发生了一件大事:日军沿着浙赣铁路大举西犯,国民党军队几乎不战而溃,金华、衢县、江山相继陷落,战火很快逼近国民党第三战区首脑机关所在地上饶。战区机关纷纷向福建方向逃难,上饶集中营也被迫于6月5日动身,向西撤退。
以念棣为首的六队秘密党支部,经过紧急磋商,认为集中营西迁途中,正是举行集体暴动的良机,要求大家沉住气,服从指挥,途中不要单独行动,以免引起特务警觉。果然,在集中营西迁路上,有的队发生了被囚者冲破特务严密戒备逃跑的事,而六队一件也没有发生,全队安然无事。这使特务产生错觉,放松了警惕。
6月17日,六队在党支部领导下,在福建赤石镇利用渡河秩序较乱的时机举行了暴动,经过搏斗,数十位难友奔上了山高林密的武夷山。这是我党监狱斗争史上辉煌的一页。
我在赤石暴动前三天,即6月14日夜,在江西铅山县石塘镇和庞斗华同志一起越狱,逃出了魔窟。
1943年秋,我和陈念棣、叶钦和、黄迪菲等几个从上饶集中营越狱出来的战友,意外地在上海相遇,不禁喜出望外。念棣告诉我,他已与地下党取得联系,不日即可离开日伪统治下的上海,去淮南敌后新四军军部。我出狱后由于长时间颠沛流离,身体很弱,我的家里人坚决阻止我再去敌后根据地,但念棣热忱地鼓励我:“我们在集中营里艰苦搏斗,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逃出集中营,不就是为了回到新四军去!”他的话给了我极大力量,这年11月,我们终于顺利地回到淮南敌后的新四军军部。
解放后,我们又在北京相聚,他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历任志愿军后勤四分部政治部主任、志愿军后勤政治部副主任兼宣传部部长等职,为抗美援朝作出了重要贡献。回国后,他曾先后任解放军总后勤部司令部副参谋长、后勤部卫生部部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校军衔,1960年晋升为大校。
多少年来,念棣始终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最尊敬的兄长。当我遇到挫折的时候,他给我安慰,极大地鼓励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如今他走了,我怎能不感到十分悲痛!
记得有一首诗,大意是:“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念棣显然属于后一类人。他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活在许多新四军老战友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