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期●散 文●

“花木兰”张倩

作者:华仑山口述 胡海明记录


  
  1948年,那时我23岁,和几个志同道合的进步青年冲破国民党反动派的重重关卡,奔赴安徽大别山,参加了仰慕已久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由于我在保育院当过老师,参军后部队首长便安排我到连队当了一名文化教员。期间,我认识了经常来连队巡回医疗的团医疗队队长兼指导员张倩同志。
  在和张倩的交往中,我了解了她的传奇般的人生经历。遗憾的是,新中国成立初,张倩就因积劳成疾去世了。后来,每当我看老电影《战火中的青春》时,就会想起张倩,仿佛张倩就是电影中那个机智勇敢、不畏艰难的副排长高山。
  张倩,1921年4月出生于山西省黎县一个穷苦人家,打小就饱尝生活的艰辛。由于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因此,张倩从小没有名字,乡亲们都叫她“丫儿”。
  她15岁那年,父母因病相继去世,她一下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从此,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四处乞讨。
  1939年6月的一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张倩乞讨来到黎县西家镇。这时,不远处传来嘹亮的军歌声,当她得知这是由太行山过来的八路军时,她心头一热,立马拦住快步前行的队伍,嘴里直嚷嚷:“我要参军,我要参军!”
  这时,从队伍里走过来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瘦小的张倩,和蔼地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你说说看,为什么要参加八路?”
  “我叫丫儿,”张倩怯生生地说道,“我要打日本鬼子!”
  那人乐了:“八路军整天要和凶狠的鬼子斗,很艰苦的,你难道不怕吗?”她响亮地答道:“我不怕!”
  那人看她意志如此坚定,又是个孤儿,怜爱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好样的,像个男子汉!留下吧,当我的通信员。”就这样,张倩光荣地参加了八路军,后来她才知道,那人是团政委。
  参军后,张倩非常勤快,脑子又灵活,每次团首长交给的任务总能出色地完成,战友们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伙子。但是战友们有时觉得张倩有点怪,三伏天暑热难熬,别人睡觉都赤着膊光着膀子,可她偏要穿着衣服睡,有时使起性子来还有点像女孩子……
  1940年的8月,在一次反“扫荡”战斗中,张倩所在团担任了攻占桥头堡的任务。由于龟缩在炮楼里的日伪军仗着火力猛的优势,负隅顽抗,团里组织了几次强攻,都被密集的火力压制了下去。张倩在战壕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牺牲在鬼子的阵地前,心如刀绞,牙齿咬得格嘣响。她含着泪主动请缨:“团长,我去把它炸掉!”团长看了看她,思忖了一会说道:“你行吗?”“看我的吧!”说罢,她往腰间插了几枚手榴弹,噌的一声跃出战壕。只见她一会儿匍匐前行,一会儿鲤鱼打滚,敌人的子弹在她的周边噗噗作响,大家都为她捏一把汗。
  不多会儿,她就运动到了距桥头堡不到20米的地方。只见她快速起身,“嗖嗖”连着向敌阵地投掷了几枚手榴弹。“轰,轰”,随着一阵烟雾,桥头堡里的敌人顿时鸦雀无声。军号响起,我军乘势冲了上去。但是张倩也在这次战斗中腿部受了重伤,她得知自己要被送去后方医院开刀取出弹片时,死活不肯去。没几天,伤口开始化脓。团政委见状,厉声说道:“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么顽固,这是命令!”张倩才极不情愿地去了医院。
  医生在为她动手术的时候,方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团政委去医院看她的时候还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你这个小鬼,‘保密工作’做得不赖嘛,居然把我这个老八路也给蒙了……”
  由于张倩在攻克桥头堡的战斗中机智勇敢,被评为二等功,受到了嘉奖。当时,八路军的《战斗报》还以《花木兰打鬼子荣立二等功》为题,报道了她的英雄事迹。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张倩只能从一线战斗部队“转行”来到了后方医疗队,由一名通信员变成了一位“白衣天使”。
  转眼到了1948年夏季。那天,我正在帐篷里休息,这时已经是医疗队队长兼指导员的张倩背着医药箱,带着两个护士来基层连队巡回医疗。当走到我面前时,战友们对她说:“这是我们的文化教员,刚参军不久。”她高兴地和我握握手,说:“太好了,太好了,有你这个大知识分子在,我们战斗间隙还能学习文化,等全国解放了,我们还要用学到的知识建设新中国哩!”
  这是我和张倩同志的第一次接触。
  后来,张倩只要下连队巡查,总要来看看我这个小老弟,和我拉拉家常,交流一下思想,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时,她还会给我带来几本根据地出版的理论书籍。
  1948年11月,震惊中外的淮海战役正式打响。我因为是个“文官”,根据需要被临时安排在了炊事班,负责每天把馒头、煎饼送到前沿阵地上。尽管我很想上前线真枪实弹地和敌人干上一场,但作为一名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这一天的早晨,我又背上一筐馒头准备越过敌人封锁线,可是,由于敌机狂轰滥炸,我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这时,张倩同志率领的医疗队正好要去前沿阵地救助伤员路过此地,她走上前关切地询问道:“怎么啦?突不过去?”我点点头。她不由分说,夺过我身上的馒头筐子就背在自己身上,然后对我说:“你跟在我后面。”我说:“现在过去是不是太危险?”张倩笑笑对我说:“我们订个协定吧,如果我死了,你往我家带个信;如果你死了,我给你家报个信……”
  说罢,张倩就领着我趁着敌机轰炸的间隙,一点一点往前挪,终于突破敌人的封锁线,顺利地将食物送到了战士们的手中。返回途中,张倩对我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急躁,要多观察,只要有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再大困难我们也能克服!”
  1949年1月,淮海战役结束后,我们部队又“宜将剩勇追穷寇”,星夜兼程往重庆方向进发。部队在作短暂休整的时候,我总能看见张倩忙碌的身影。当她看见战士们因为“运动战”,脚底板都磨出了一个个大水泡,她总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战士们挑水泡,还风趣地说:“再这样‘运动’下去啊,我们步兵都快要变‘泡兵’啰……”
  重庆解放后,我和张倩同志都因为在各自的岗位上表现突出而受到团部三等功的嘉奖。
  此后,部队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紧张的剿匪中。我发现张倩消瘦了许多,总是不停地咳嗽,往日那股风风火火、锐不可挡的劲头也弱了许多。有一次,我对张倩说:“你不要太累,注意休息啊!”她不以为然地笑笑:“小毛病,过几天就会好的。”又过了段时间,我从护士口中得知,张倩已是肺结核晚期。
  那天,我去战地医院看她,只见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原先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因为疾病的折磨变得黯淡无光,眼眶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她看到了我,精神顿时振作起来,拉住我的手不无惋惜地说道:“小华啊,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剿匪了,一路上你们要多保重啊!……”说着说着,泪水从她凹陷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没过多久,张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1951年8月,我们部队奉调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临走的前一天,我独自来到张倩的坟前向她献上了一束小白花,心里默默地念道:“张大姐,我要去朝鲜打美国鬼子了,如果打胜了回来,我一定还会再来看您!”
  张倩虽然离开我们已经59年了,但我不会忘记,是因为当年有千千万万个张倩,为革命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才会有我们今天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