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徐徐,香水百合清香四散。
2006年11月15日上午,泰州市革命烈士陵园林之新烈士墓前,60岁的任小新整理着在风中飞舞的黑幔,心中默念:“父亲,我看你来了。”
碑上的遗像是风华正茂的父亲。清朗俊秀,目光坚定。
任小新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看父亲了。当天是父亲牺牲60周年纪念日,一大早,他从南京驱车来泰。
“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任小新说,当他伫立在父亲墓前,似乎能感受到父亲慈爱的目光,这目光是他多年来的精神依托。
二
林之新烈士的碑文上这样写道:“林之新烈士,福建省闽侯县(现福州马尾)人,生于1922年,1939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40年参加新四军,历任新闻记者、区委书记、县委宣传部长、泰州独立团政治处主任等,于1946年11月15日在泰县雅周区丁许庄与蒋匪作战中英勇牺牲,时年24岁。”
当时在雅周区游击连任指导员的肖克围回忆说,1946年初,苏北大部分地区被国民党占领。当时任泰州独立团政治处主任的林之新带领四连驻扎在雅周区丁许庄,任务是稳定群众情绪,打击小股敌人,保护群众正常生产。
“他是个非常儒雅的人,很讲究工作方法。”
当年11月15日上午,敌军进犯丁许庄两里外的孙家庄。肖克围和林之新带领各自的连队分两头包抄敌人。“我沿丁许庄向东,他向北。”
肖克围向北十几分钟后,听到北面方向传来猛烈的枪炮声。“肯定是敌人的大部队来了。”
中午时分,撤回驻地的肖克围听到了林之新牺牲的消息。
1957年,四连的副班长芦珍保撰写的《林之新烈士英雄事迹》至今仍保存在泰州市革命烈士纪念馆内:“……我军向孙庄进发,这时敌人下来约有一个连,有6个人装成我军模样,林主任发现后,命令手下注意,不料敌人用机关枪扫射,林主任带了花……”
解放后,林之新当年的警卫员孙大宝在《我和林之新战斗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中描述当时的情形:“……敌人火力很猛,指导员要林主任先撤,林主任又要指导员先撤。最终,林主任在撤退途中左胸中弹,我扶着他继续往西撤,过了两道沟,刚爬上第三道沟,他就停止了呼吸。”
三
童年的任小新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他常常好奇地问母亲,母亲告诉他,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但是,父亲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呢?母亲说,父亲每次都是夜里回来,第二天早晨,他还没醒,父亲就走了。
可是,让任小新困惑的是,人家小朋友在外地工作的父亲过年都回家,而他的父亲为什么不回来呢?
母亲说,等他长大了,就明白了。
当时,任小新的母亲在无锡市妇联工作,逢年过节,时任无锡市市委书记的包厚昌都到他家来看望。让任小新纳闷的是,包厚昌和母亲谈根据地,谈老战友,却从来不提他父亲。有一次,他问包厚昌认不认识他父亲?“不光是认识,你父亲母亲结婚,还是包伯伯包办的呢!”包伯伯告诉他,抗战胜利后,包伯伯在新四军苏中一分区任政治部主任,他父亲是宣传科长,母亲是司令部组织干事,他们自由恋爱了3年才结婚。
任小新再次追问他的父亲究竟在哪里,包伯伯的答案跟他母亲一致。他第一次觉得,大人们似乎在哄他。他心里的疑惑更加深了。
小学三年级时,任小新的母亲来学校演讲林之新烈士的革命事迹。讲着讲着,母亲的眼睛红了。任小新一愣:林之新,任小新,会不会……不不,他姓林,我姓任呀!
放学回到家,任小新问母亲:“林之新是我爸爸吗?”
“你怎么知道的?”母亲猛抬头。母子四目对视,都怔住了。任小新扑向母亲怀里大哭……
母亲给任小新看她保存的父亲的照片。照片上,身着军装的父亲眉清目秀,目光炯炯。
任小新惊奇的是,父亲居然跟他想像中的模样一样。
母亲说,她跟父亲结婚一年,呆在一起的时光不到3个月。母亲怀孕7个月时,父亲派人把她送到苏南。母亲生下他后,就把他带到上海“打埋伏”。母亲经常能得到组织的接济,来人告诉她,父亲在前方一切都好。解放后,看到别人都夫妻团聚,而自己的丈夫却迟迟不见归来。这时,组织上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牺牲了。
“你父亲为革命献出了生命,我希望你能继承父亲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就给你起名‘小新’。”
四
任小新从母亲以及父亲战友的回忆里一点一点地了解了父亲。
父亲原名任瑞林,1922年出生在上海,1937年,初中毕业后,因家贫辍学,到饭店做杂工,业余时间以“艾汀”、“林梓辛”等笔名向《申报》和《新闻报》投稿。靠着打工和稿费收入,父亲读完高中,并考入大学新闻系。1939年,父亲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0年夏,父亲到了澄锡虞抗日根据地。他在部队的6年间,大部分时间从事新闻工作。先后担任过《江南》半月刊编辑、《大众报》沙洲县记者站记者、《江潮报》副社长等职。父亲酷爱学习,手不释卷,即便新婚之夜,也在灯下读书。
从1943年开始,父亲先后任如西县(今如皋市)委宣传部部长、芦港区、薛窑区、车马湖区区委书记,当地群众习惯叫他“林政委”。
任小新上初中时,他母亲已经调到南京工作。他向母亲提出,到泰州来看长眠在革命烈士陵园的父亲。
13岁的他,第一次出远门,临来的前一天夜里,他激动得没睡好。
那年秋天,站在父亲的墓前,任小新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止一次地梦见父亲,终于非常真实地离他那么近,似乎仍然能感受到他那慈爱的目光。”
“文革”一开始,任小新的母亲受到冲击。就读高三的他感到孤独、无助。买不起车票,他从南京骑自行车来泰州看父亲。当时,泰州城里没有花圈卖,一个当地的朋友听说后,就帮他买来材料,他们在革命烈士陵园内,整整扎了一个多小时。“为父亲做点什么,这是个很享受的过程。”
“凝视着父亲的目光,他仿佛说,孩子,你一定要坚强。”
在父亲墓前,19岁的他真正地成年了。
之后,每隔几年,他就会跟母亲、妻子、儿子到泰州来看父亲。“每一次的感受都不一样,每一次跟父亲的对视,我都把他当成人生的坐标点,他给我无穷无尽的精神力量。”
昨天,任小新的妻子跟他来探望父亲。任小新说,他母亲年事已高,受不了长途颠簸,不过,他临行前,母亲一直目送他上了车。母亲说,一定要代她向父亲问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