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3月17日,日军从海上登陆,南通沦陷。
为谋生计,15岁的张云到纱厂当验布工,早出晚归,辛劳度日。日寇进犯后,外公把女孩子都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张云丢掉了“饭碗”。
但是,也有关不住的女孩,她就是张云的表姐郭宝权,一个活跃的进步青年、共产党员。郭宝权经常外出活动,并在家里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张云一家深受影响。有时她还带着表妹张云参加青年抗日救亡组织的活动。一天,表姐问张云:“你长大了愿意参加抗日队伍吗?”张云问:“要女的吗?”“当然,抗日人人有责,不分男女。”表姐回答。张云说:“那得我母亲同意。你和我一起去对母亲说。”
晚上,张云对母亲说:“现在很多人去了抗日队伍,我也想去。”母亲不加思索:“去!国难家仇,我们一定要报。”母亲接着说:“不能参加国民党的队伍,他们怕日本人,没出息。还有江湖上的队伍也不能去,他们不真心抗日。”表姐说:“我们去共产党的队伍。”母亲问表姐:“你能找到吗?”“能。”“那就托付你了。”“姑妈放心。”
1941年初,张云参军了。她参加的是梁灵光领导的南通警卫团,这支抗日武装队伍刚刚组建数月,正需要充实爱国青年。警卫团首长看着眼前矮小纤弱的张云问道:“姑娘,你会什么?”“我会写字,还会打算盘。”首长刮目相看:“哦,还会打算盘?那你就做财务工作吧。”张云点点头,表示愿意。
日军对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疯狂“清剿”,南通警卫团反“清剿”的任务就是跳出日军的“清剿”。部队不停地转移,时而昼伏夜行,时而日夜兼程,转完一个圈子再转一个圈子,除了行军还是行军。张云加入新四军上的第一课,不是如何记账而是如何走路。
出纳员张云走在队伍的中间,她没有扛枪,但她身上背负着比枪更重要的东西——钞票。队伍向前疾行,偶尔停顿一会儿。张云身材轻瘦,平时走路倒也轻松,但连续的急行军,体力渐渐不支。天黑黑的,张云什么也看不清,听凭脚步声、喘息声,紧紧跟着前面的同志。几天下来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张云饥困交加,眼睛睁不开,头不断地向前点靠,队伍一停下,就贴在前面人的背包上睡一会儿。突然,她踩了空,身体坠了下去,似倒在了一张硬床上,顺势睡了过去。部队没有停止前进,谁也不知道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一个背着钞票的女兵。
张云醒了,她弄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她下意识地向后摸了摸,背包还在。张云的背包非同小可。每次大行动前,财务领导和她一起把钞票点清,一叠一叠地用油纸包好,放进背包,扣上扣子,扎好绳带,再把封布缝上,没有团首长的命令,没有财务领导在场,谁也不能打开张云的背包。梁灵光说:“小张同志,你背的可是全团的生活费啊!”张云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为防有失,她给自己定下死规定,每次部队转移,背包一旦上肩,不到目的地绝不下肩,人在背包在。
晨曦初露。张云发现自己掉进了日军的封锁沟,沟又宽又深又陡,攀上去绝无可能。张云左右面壁,仰起头看到的也只是“一线天”,身陷困境,她害怕了。孤身一人,怎么办?此时张云只有一个选择,背着完好无损的背包找到部队,回到警卫团。
张云咬着牙,坚定地走着,终于看到了一个下沟用的坡道.她俯下身子爬上坡顶伸头观察,沟北面大约一里地竖着一座日军的大炮楼,南面有一条土公路,零零散散的有老乡走动,还有小队的伪军通过,路南面有一片树林。张云想穿过公路,藏到树林里,但白天行动会暴露目标。等天黑了张云站起身往南走,这是她唯一可去的地方。
张云已60个小时没有音讯了,团首长十分着急,专门派了人到金沙张云家找人,得知张云并没有回家。那么她会去哪里呢?梁灵光正想派人到驻地附近的村庄寻找,一个参谋跑进祠堂报告,张出纳回来了。说话间,一个战士背着张云进来,张云的头无力地靠在战士的肩上,两只手紧握背包的肩带不放。祠堂的人围过来,帮着放下张云,一个同志要解下张云的背包,张云吃力地摇头,手把背包带抓得更紧了,固执地说:“领导,叫领导来。”团首长不都在这吗?大家困惑。“快把小张的领导叫来!”梁灵光明白张云的意思。财务领导来了,梁灵光示意大家退出。房间里只剩团长和财务领导,张云才松开手,财务领导帮她卸背包,肩带、衣服和肩膀紧紧地贴在一起,似胶水粘过。财务领导一点一点剥离开肩带,把背包放在案台,撕开封布,把钞票一叠一叠地取出清点。财务领导报告:“分文不差!”张云这才低声说:“我要吃饭。”
60多个小时没有进食,张云吃起来不像往日那般文静。梁灵光把财务领导叫了过去说:“你们支部马上讨论张云的入党问题。”财务领导:“她刚刚入伍不长时间啊。”梁灵光:“这样的考验还不够吗?”
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在苏北办起第九分校,张云被送进这座熔炉。毕业临近,财务队举行珠算比赛,分校副校长、新四军三旅旅长陶勇亲临观看。现场气氛紧张,张云所在班参加比赛的一位女学员紧张得直喊肚子痛不能上场了,情急之下,队长发话:“张云,你是共产党员,你上。”当张云将最后一颗算珠拨到位后,慢悠悠地喊一声:“好!”裁判验过所有赛手答案后宣布:“张云用时最短,结果准确无误,夺得第一名。”全场鼓掌叫好。
形势发生变化,部队需要整编。南通警卫团划归新四军一师三旅指挥。张云被调到三旅供给部担任出纳。张云到三旅供给部报到时,见到了供给部长赖畅茂。她肯定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个子不高的赖部长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
一次,旅部向北转移,因为要穿过日伪之间的缝隙,钱款被留了下来。出纳和钱不能分开,张云和另一个女财务,还有两个警卫战士也跟着留下。赖畅茂对他们4个人说:“你们的任务是人和钱都安全。”看着纤弱的张云,赖畅茂心有不安,他拿出一把德国造袖珍手枪递给张云说:“关键时候用得上。”
一天中午时分,女财务跑进屋对张云说,村里进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一家一户地闯进去问这问那。“日伪便衣队!”张云警觉地把账本装进包里背上身,拉住女财务的手往外跑,边跑边说:“我们必须把特务引开。”便衣们看见两个女人的跑动,就跟了过去,对天鸣枪大喊:“站住!”张云她们钻进了芦苇荡,两个人互相依靠,屏气静待。便衣们不见了人,就向芦苇荡里乱放枪,准备进荡子搜捕。啪!啪!警卫战士两声枪响,一个便衣倒在地上,便衣们向枪声方向追去。
5天后,张云等4人带着银元和钞票和旅部会合。旅政委吉洛(姬鹏飞)表扬了供给部,他说:“谁说后勤不重要,谁说女兵不行,看看供给部的工作,看看这些女兵们,有了她们,我们才能生存发展,才能打胜仗。”
吉洛政委的妻子许寒冰就在供给部担任会计。许寒冰1939年加入新四军,文化程度也高,她关心张云,帮助张云,亲如姐妹。一天,许寒冰悄悄对张云耳语:“你该结婚了。”
经组织上牵线,赖畅茂和张云结婚了。供给部给他们写的婚联是:“两个新四军志同道合,一对老实人相爱永远”,横批:“喜结良缘”。
解放上海,穿越浙赣,进军福建。叶飞指挥的十兵团南下大军里走着张云,她以胜利者中的普通一员走完战争之路。1949年8月17日,福州解放,十兵团后勤部在此安营扎寨,28岁的张云开始了她新的一页。
1954年,张云转业,担任福建机器厂财务科长,又转任福州市城市建设局财务科长。“文革”使她离开了得心应手的财务工作,跟赖畅茂迁到江西生产建设兵团,被安排在建设兵团某团政治处工作。粉碎“四人帮”后,她又跟赖畅茂回到福州,在福建省公安厅任专职纪检干部。
2014年春节,孩子们拿出家藏的旧算盘,出了几道多位数算式让92岁的妈妈计算。张云二话不说,轻拨盘珠,三下五除二就准确完成。孩子们大加赞扬,竖起大拇指说:“老太太厉害!”张云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当年参加新四军干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