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未曾离去

2010年12月28日上午，惊闻82岁的沈树根——一位曾在朝鲜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一级战斗英雄逝世的噩耗，我心跳惶惶，情思哀哀。

我认识沈树根，是20年前的事了。有一次，他到市委组织部找领导，我正好在走廊上碰到他。“请问，部领导在吗？”他用大嗓门问我，当我将他引至部长室，敲开门后他扭头冲我笑笑。就这样，一位挺着腰板，精神抖擞但两鬓已显斑白的高个子老人便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事后，才知，这位老人叫沈树根，是离休干部，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自此以后，我心里便多了一个英雄的位置。平日里，只要远远看到他，我定会投去敬仰的目光。

以后，我曾有幸多次与沈树根一起或开会或参加其他活动。他祖籍诸暨，1979年从部队转业到了上虞，任财贸办公室副主任，直到1983年12月离休。作为诸暨人尤其作为军人，他的个性自是爽朗，除了大嗓门，说话总是一串串的，且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还不时掺杂着幽默的元素。在我印象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在，只要他一开口讲话，笑声、掌声便会同时在那里响起。餐桌上，他同样彰显着豪爽的个性，他自己带头喝，有时也喜欢与人“斗酒”——丝毫不减当年冲锋陷阵的勇气。

虽说与沈树根接触久了多少也了解他的脾性，可有一件事始终横亘在我心里，让我纳闷：他何以很少说自己，且显得很不情愿？甚至有一回，我借着酒兴问他，他也只是笑着说：“喝酒不说事，以后告诉你！”他如此低调，反而愈发让我对他的英雄经历滋长了一种好奇的心结、窥视的冲动。

就在我深深的期待里，沈树根的传奇故事终于在不经意间被人打开了。这得感谢浙江联丰集团公司董事长蒋梦兰的独具慧眼。1997年蒋梦兰去朝鲜考察，在平壤军事博物馆瞻仰50位牺牲了的志愿军“一级英雄”铜像时发现，在著名战斗英雄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等的铜像群中，有一尊十分面熟。基座上的英雄生平介绍写着：“沈树根，浙江诸暨人，1927年生，原志愿军20军60师179团8连3排排长……”于是，他惊呼：这不就是老朋友沈树根吗？回国后，蒋梦兰将照片交到沈树根手中。“离开朝鲜战场已经40多年了，想不到朝鲜人民还在挂念着我！”捧着照片，沈树根不禁老泪纵横，双手颤抖，激动难以自已。

恰恰，就是因为蒋梦兰的这次“邂逅”，开启了沈树根那段被其尘封了的在朝鲜战场上英勇鏖战的记忆闸门。在众多媒体和仰慕的人们的“围追堵截”里，沈树根“被迫”说出了曾经的历史：1951年6月，在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华川鹫峰阻击战中，为掩护友邻部队转移，时任排长的沈树根，带领全排34名战士勇猛善战，死守阵地两天两夜，打退敌人两个多营13次的猖狂进攻，歼敌300多人，而全排仅伤亡4人，从而为上甘岭战役全面胜利奠定了基础。由此，他本人荣立特等功，并被志愿军司令部授予“鹫峰阻击英雄”称号。同年12月在全军英模大会上，他被评为“一级战斗英雄”，还获得朝鲜金日成将军亲自颁发的三级“国际勋章”一枚。同年回国应邀参加了国庆观礼，并列席政协一届三次会议，受到毛泽东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这并非我个人的功劳，也是我们当年3排全体官兵的共同努力，荣誉属于集体！”沈树根如此谦逊地说。

虽说沈树根平日不愿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淡忘，其实，他哪一天又停止过怀念呢？只要一静下来，沈树根就会想起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次次战斗，自然，他更会想起那些曾与之朝夕相处的战友，特别是想到因为残酷的战争、惨烈的战斗而牺牲了的战友。“做事，多做好事、多办实事，才能保持与牺牲了的战友们的沟通，才能感受这个社会的力量，完成这些最可爱的战友们未竟的事业。”沈树根如此说，也如此践行。

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的沈树根，依然不停地做着他愿意做、值得做也做得好的事。比如，经他牵头协调，在全省率先组建了200万元的上虞市海滨离休干部康乐基金会；在他的发动下，建立了300万元的老党员困难救助基金；他多方奔走，动员有关企业和革命老区许岙村结成扶贫对子，并先后筹集资金40万元，个人出资3000元，修建了“许岙战斗纪念馆”等；又比如，他个人先后为贫困山区、革命老区、困难学生、孤寡老人等捐款近13万元……沈树根做过的事，实在太多，点点滴滴里无不融汇了一个普通老战士、老党员的革命情怀。上虞市原老干部局局长陈爱丽的话，让我们对沈树根的勤勉踏实、淳朴厚道更平添了一番崇仰：“沈老从未居功，如果不是蒋梦兰带回来的照片，上虞没有人会知道他曾是位叱咤疆场、保家卫国的老英雄；只知道他因任劳任怨的工作曾先后当选为浙江省人大代表，多次被评为省、市优秀共产党员及优秀老干部，浙江省老有所为先进个人，被中央组织部评为全国优秀党员，被民政部等国家三部委授予‘全国老有所为先进个人’荣誉称号。”沈树根的本色，怎不让人敬佩！

即便是在逝世的前两天，他还应邀在浙江上虞华维外国语学校的报告厅给师生作主题为“历史不能忘记”的演讲。对这次演讲他做了一番精心准备，因为2010年正值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60周年，面对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他告诫下一代：要永远记住这段历史，热爱和平，反对战争，做一个对祖国有用的人。沈树根的演讲，令我想到了《苦难辉煌》的作者金一南少将曾经讲起的一件事：“日本有个留学生，当听说邱少云的故事后，非常崇拜。可问一位中国学生，中国学生不仅说不出名字，还说‘像这样的傻瓜今天不会再有了’。于是，这位日本留学生回国写了一篇文章，认为中国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英雄。”自然，这位中国学生的表现，并不代表全部。但这一件事的发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忘记历史便意味着背叛！记住张思德、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董存瑞等英雄，为他们掉泪，向英雄学习，继承他们的革命遗志，我们的民族精神定当延绵不绝。想一想吧，这不也是沈树根经常作革命传统教育报告的初衷吗？可谁也未曾想到，这竟会是他生前最后一次精彩的主题演讲。他铿锵有力的声调、语重心长的教诲，至今还回响在师生们的耳旁。

遗体告别仪式上，躺在鲜花丛中的沈树根应笑慰。尽管还来不及通知，可来自市内外的人群还是将大厅挤了个水泄不通。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最后再看一眼我们的老英雄，只是为了轻轻呼唤一声老英雄，只是为了共同送老英雄上路……

“岁月吹散了硝烟，英雄功绩与江河并在；白雪覆盖了碧血，革命浩气和日月同光。”大厅墙上的挽联，是那样的醒目。是啊，一个人死了，还有许多人怀念他，他的功绩还在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这是永生。一代英雄沈树根未曾离去，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