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期●特稿●

千里足下

作者:陈锡联

      千里跃进大别山,把战争引向国民党深远后方,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战略方针。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率领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12万人,在取得鲁西南战役胜利后,下决心不要后方,长驱直入,一举跃进到敌人的战略纵深,实现了这一伟大战略方针。我三纵作为千里跃进大别山的左路军,直插皖西,通过艰苦努力胜利地完成了这一光荣任务。40年过去了,但回想当年情景,仍历历在目。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1947731日,在这个光辉的建军二十周年纪念日的前夜,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把各纵队及冀鲁豫、豫皖苏军区的负责同志,召集到设在山东郓城以南的赵家楼的野战军司令部,研究足以影响战争全局的作战行动问题。

  一纵杨勇司令员、苏振华政委,二纵陈再道司令员、王维刚政委,六纵杜义德政委、韦杰副司令员,冀鲁豫军区王秉璋司令员,豫皖苏军区张国华司令员和我都到了。我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作战室的墙上挂满了从黄河到长江边的二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和一张非常醒目的敌情标图。李达参谋长用木棍指着敌情标图向大家介绍说,鲁西南战役后,蒋介石以进至鲁西南的13个师30个旅分五路对我实施分进合击,企图与我决战。具体部署是以刘汝明集团的六十八师、五十五师残部共四个半旅为一路,主力集结于菏泽地区待机,并以一部固守东明、考城,一部进占鄄城之江苏坝、崔楼等地沿黄河据点防我北渡,还企图掘黄河堤放水,淹没我军和鲁西南人民。一路为吴绍周指挥的八十五、七十五师共三个旅进至宁阳、汶上、嘉祥及以西地区。一路为罗广文(第四兵团司令,王仲廉因鲁西南战场失利,押送南京审判,罗升任兵团司令)集团的九个旅进占菏泽以东地区向顺城集、什集推进,一路为王敬久集团的六个旅自金乡进至汶上集。张淦、周嵒指挥的八个旅由商丘、民权地区向定陶方向推进,妄图迫我背水连续作战,将我军主力消灭于黄河以南或迫我返回黄河以北,以堵塞被我在国民党整个南线中央打开的大缺口。

  接着,李达参谋长谈到华东野战军外线兵团五个纵队结束了津浦线上的攻势后,到达郓城、巨野地区时,顿时大家兴奋起来。有的同志说我野战军四个纵队是胜利之师,虽然连续作战,部队疲劳,但我们士气旺盛,加上华野五个纵队,我们的力量更强大了,完全有能力、有把握歼敌一路或两路。有的同志谈到,我鲁西南内线作战有很多有利条件,根据地人民的支援、物资弹药补充及地形有利于我。在内线歼敌越多对我实施战略跃进和外线作战就越有利,如能再在内线打一仗,再歼灭它几万人,我军南下包袱(指敌人的尾追、堵截兵力)就会轻些。也有的同志建议:可否将当前之敌甩开,到豫皖苏地区再寻机打一仗,对进一步打开豫皖苏的局面和扩大战果都很有利。还有的同志提出:我军连续打了一个多月仗,尚未休整,干部调整、俘虏的补充和训练、部队教育、武器弹药的调整均需时间进行,不管内线作战或立即南下都有一定的困难,建议还是按原计划休整到815日左右,尔后视情况再定。

  会议讨论非常热烈,气氛也非常活跃。刘司令员、邓政委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家的议论,不时发出喜悦的笑声。刘司令员还时而拿着放大镜,走到地图前凝视着,时而张开他的大手,用拇指和中指在地图上上下左右丈量着;邓政委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将讨论引向深入。两位首长又不时地相互交谈着。

  会议围绕着这些问题讨论了一整天。第二天一开始李达参谋长就谈到,经与华野外线兵团联系,他们经过一个多月的连续作战,长途跋涉,部队非常疲劳,短时间继续打大仗困难很多。李达参谋长接着又转向地图边,指着黄河沿岸说,近日来阴雨连绵,黄河水位猛涨,溃堤险情不断在这些地段发生,形势要求我们必须迅速作出决断。这时大家才逐渐将话题转到如何组织千里跃进上来。谈到各项准备工作,途中注意事项及到达后的一些重大问题,其中扯到重型火炮带不带的问题。因鲁西南作战缴获了大批大炮,再加上原来部队的重型火炮,是相当笨重的。有的同志提出大别山山大路小,行动困难,不如集中起来留在华北根据地加强训练,以待将来打大歼灭战时再调归前方。但看到墙上挂的大别山军用地图上,纵横交错着不少公路,认为缴来的这批重火炮不易,还是带上的好。

  81日下午,刘伯承司令员开始讲话了。他首先传达了中央军委、毛主席723日的指示:“立即集中全军休整十天左右,除扫清过路小敌及民团外,不打陇海,不打新黄河以东,亦不打平汉路,下决心不要后方,以半月行程,直出大别山,占领大别山为中心的数十县,肃清民团,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吸引敌人向我进攻打运动战。”接着他说,我和小平同志一致认为,我军跃进大别山,是党中央、中央军委赋予我们的战略任务,是我们考虑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立足点,把战争引向蒋管区,彻底粉碎敌人的重点进攻,有利于扭转全国的战略局势,因此困难再大我们也要克服。当前敌集重兵于徐郑间陇海线,妄图与我决战。我们也曾考虑在鲁西南再打一仗,再歼灭它几万人。但当前陇海线南至长江边广大地区,敌兵力薄弱,后方空虚,正是我跃进大别山的大好时机,所以要当机立断,抓紧时间,越早越好,越快越好,以发挥战略突然性的奇特效果。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党中央要求我们一定要先敌进入大别山,先敌在大别山展开。刘司令员把最后一句话的两个“先敌”讲得口气特别重,以引起大家的重视。

  邓政委接着说,毛主席对我军千里跃进大别山估计了三个前途,一是付了代价站不住脚准备回来;一是付了代价站不稳脚,在周围坚持斗争;一是付了代价站稳了脚。并要求我们从最困难方面着想,坚决勇敢地战胜一切困难,争取最好的前途。同时中央军委已令陈赓、谢富治率四纵并指挥太行纵队等共七万余人,8月下旬出豫西,建立鄂豫陕边区根据地,吸引胡宗南一部打运动战。这样我野战军主力在鄂豫皖,陈谢兵团在鄂豫陕、陈粟大军西线兵团在鲁西南就形成了犄角之势,可以相互配合,宽大机动。他接着说,我军必须勇往直前,不向后看,坚决勇敢地完成这一光荣艰巨的战略任务。当然我们马上行动,会有很多困难。但在党中央正确领导下,在全国各战略区的有力配合下,有广大指战员的艰苦奋斗,任何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也一定能够实现毛主席所预料的三个前途中最好的前途——在大别山站稳脚跟,建立根据地。

  最后,刘司令员讲述了我野战军跃进大别山的部署。他说,为了保持行动的隐蔽突然,造成敌人的错觉和不意,确定野战军主力分三路南进:以一纵并指挥中原独立旅为西路,沿曹县、宁陵、柘城、项城之线以西南进,直插豫南;以三纵为东路,沿成武、虞城、鹿邑、界首之线以东南进,直插皖西;中原局、野战军指挥部和二、六纵为中路,沿单县、虞城、界首、临泉之线以西南进;千余名地方干部随各纵行进,以便于迅速开辟地方工作。为迷惑敌人,继续调动合围我区之敌北进,确定北面以十一纵队和冀鲁豫军区部队在黄河渡口佯动,准备船只造成我军北渡之势;东面以暂归我野战军指挥的华野外线兵团五个纵队以少数兵力牵制敌人,主力积极寻找战机打击敌人,掩护我野战军主力南进。在西面以豫皖苏军区部队破击平汉路,断敌交通,中原独立旅参加破路后,绕道平汉路西侧南进,分散迷惑敌人。同时对部队千里跃进过程中应注意的问题提出了很多具体要求和安排,会议一直进行到深夜。

  夜12时,我才躺倒在床上,但翻来覆去睡不着。刘邓首长的指示和部署在脑海里回荡着。忆往事,自己在他们的直接领导下,不论是对日作战还是整师整旅地歼灭国民党军队,刘邓首长的军事谋略和指挥艺术,总是高出敌人一筹,逼敌就范。今天,在这关系到战略进攻胜负的重大关头,刘邓首长纵观战争全局,审时度势,作出的指示和部署是非常正确的,是胜利的保证。同时也感到我们三纵的任务重大,左路纵队前进道路上有敌人占据的陇海路和黄泛区、涡河、茨河、沙河、泉河、淮河等许多天然障碍,加之正值雨季,我们又行进在东路,河宽水深,大多数河流不能徒涉,运动困难,且东临津浦路,如敌人察觉我战略意图,沿铁路向南堵截我去路,将造成我更大困难。面临这些情况,我翻来覆去想着两个问题:一是先敌控制要点,保障部队顺利通过;二是从左翼保障中央纵队的安全。重任在身,怎么也睡不着,天不亮就爬起来了。向刘邓首长告别后,就急忙驱车向东,返回纵队部——巨野东南的姚家集。

  回纵队后,立即召集有曾绍山、郑国仲、阎红彦等同志参加的党委会,传达了野战军会议精神及刘邓首长的指示,着重研究我们纵队的任务和部署,并认真分析部队存在的各种困难和问题。如羊山作战中我纵队伤亡4700余人,不少营连干部负伤和牺牲,干部急待调整;新补入的4000余名俘虏兵急待教育,武器弹药和物资器材急待调整和补充;师团领导干部中关于战略跃进的思想动员急待进行等等,但这些问题必须服从大局。最后确定:刘邓首长决策野战军分三路前进态势,为野战军加快行进速度创造了条件。我们纵队为保持部队战斗力,提高行进速度,不再分散,各旅采取交替前进的办法,即首先以赵兰田旅长、周维政委领导的七旅为先遣队,掩护纵队通过陇海路,再抢占涡河、茨河和沙河渡口,架设浮桥,保障主力通过;尔后改以童国贵旅长、高治国政委领导的九旅为先遣队,迅速前出,抢占淮河渡口架设浮桥;进大别山后,以马忠全旅长、芦南樵政委领导的八旅先向皖西展开,抢占诸县城。至于当前存在的种种问题和困难,要求各旅团在首先作好组织调整的基础上,各级领导干部深入下去,边行进,边动员,边整补,积极开展思想、体力互助,切实做好巩固部队的工作,并号召部队不畏艰险,勇往直前,在千里跃进中立新功。紧接着,纵队召开了师团主要负责干部会,除总结羊山作战外,着重传达了刘邓首长关于千里跃进的指示和我纵队的任务、部署和各项要求。会后群情激奋,决心认真细致地做好各项工作,克服各种困难,坚决完成刘邓首长和纵队赋予我们的战斗任务,在战略进攻中当先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87日黄昏,我纵队位于跃进大军的左路,和中、右路军一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向大别山进军。

      (摘自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世纪伟人邓小平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