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期●老战士专访●

从背“金库”到栽桑养蚕

——访新四军女战士朱竹雯

作者:胡兆才



  听说新四军老战士朱竹雯的传奇故事很多,因此便产生了采访她的愿望。
  那天,走进南京傅厚岗一个不大的小院,小院中花木葱茏,雀鸟啁啾,静谧宜人。上了二楼客厅,只见四面墙上挂满了名人的书画作品,显而易见主人的高雅文化品位。87岁高龄的朱竹雯老人面色红润,精神健旺。听说我来采访她,高兴地握着我的手说:“欢迎,欢迎!”朱老听到我那不变的丹阳口音,知道我是她的同乡,所以,又补充说,“欢迎老乡光临!”接着,请我落座,然后便和我聊了起来——
  陈毅向她借新郎  
  朱竹雯出生在丹阳云阳镇,家境贫穷。父亲见渐渐长大的女儿朱竹雯十分聪明,便七拼八凑,东挪西借,凑齐了朱竹雯上学的费用。朱竹雯没有辜负父亲的期盼,小学毕业后考入了丹阳女子职业学校的蚕桑科。一年后,抗日战争爆发了,日军的炮火摧毁了丹阳县城,摧毁了丹阳的职业学校,也摧毁了她的家。整个丹阳陷入一片火海。她和家人随着逃难的人群到了乡下。其实,那时的农村同样不太平,日军时常到乡下抢东西、抢女人,也是人心惶惶。
    这时,朱竹雯听到一个消息,说倪山有位抗日志士名叫管文蔚,他号召各村16至50岁的青壮年组织起来,编成抗日自卫团保卫家乡。她还听说,管文蔚办事公正廉明,爱护群众,他领导的江南抗日自卫总团大旗一经竖起,立即威震四方,从者如云。
  朱竹雯十分向往加入到抗日的行列中,她背着家人,约上几个同学,来到了倪山抗日自卫总团,要求参加这支队伍。但是,接待她们的人却摇头回绝:“女的不收!”
  朱竹雯不服气,头一昂,问是谁的规定?
  得到的回答是:“团长管文蔚规定的!”
  朱竹雯决定找管文蔚理论。这天,她走进了自卫总团的司令部,看见一位年约30多岁的男子,戴着一副眼镜,正低头写着什么,便大声地问:“谁是管文蔚?我要见他!”
      那男子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说:“我就是管文蔚,你找我有什么事?”
      朱竹雯听说眼前这位便是管团长,颇感冒火,有点慌乱,但她很快定了定神,将自己早就想好的话对管文蔚说:“听说你讲过一句话,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要有抗日救国的责任,是不是?”
      管文蔚不明白眼前这位女子的用意,回答说:“是啊,这是我在抗日自卫总团成立大会上说过的话,难道有错吗?”
      “这话一点没错,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按自己说过的话去做?”
      管文蔚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自己做错了。
      朱竹雯接着说:“你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为什么要规定女子不能参加自卫总团打鬼子?”
      管文蔚这才明白她指的事,便耐心解释说:“我们自卫团并非不要女的,只是暂时还不具备接收妇女的条件。你可不可以将你的地址留下来,等我们研究好后,一定通知你。”
      朱竹雯觉得他说得合情合理,便高兴地答应了,说完自己的联系地址,她一蹦三跳地离开了管文蔚。
      管文蔚并不食言,不出一个月,便通知朱竹雯来报到。朱竹雯成了自卫总团的一名宣传员。具体工作是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动员年轻人参加自卫团。她做事专心,有旺盛的工作热情,经她宣传鼓动,几乎每天都有三五成群的人来要求参加自卫团。一天,管文蔚来到宣传队检查工作,问队长邱景白:“朱竹雯的表现如何?”
      邱队长说:“她的干劲可大了,一个顶仨。她不但胆大,而且会讲会唱,群众就喜欢听她的话,喜欢听她唱歌。她可是我们宣传队的台柱子。”
  管文蔚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碰到她总忘不了叮嘱几句,要她好好工作,更要好好学习。肚子里有货才能讲出新内容,有新内容才能让人听得进。    
  经常的接触和交流,管文蔚对朱竹雯产生了爱慕之情。1938年10月,这个丹桂飘香的日子,管文蔚迎来了双喜。一喜是,丹阳抗日游击纵队正式被新四军授予新四军挺进纵队的番号;二喜是,他在喜庆的鞭炮声中迎娶了与他心心相印的姑娘朱竹雯。
       这时,新四军一支队司令员陈毅依据毛泽东“在茅山根据地大体建立起来之后,应分兵一部进入苏州、镇江、吴淞三角地区去,再分一部分渡江去江北地区”的指示,来到管文蔚住地,商量如何向苏北发展的计划。这时,陈毅听说管文蔚刚与朱竹雯喜结连理,便双手抱举,向他二人连声说道:“恭喜,恭喜,祝二位新娘新郎新婚愉快!祝二位早一点为我们添个小新四军!”
      朱竹雯的脸一红,不知说什么好。管文蔚笑着对朱竹雯说:“我要和陈司令喝几盅,你去弄几个四川菜来!”
      朱竹雯在厨房里忙着做菜,陈毅与管文蔚商讨着发展苏北的战略计划,并研究了迅速着手,计划沿江勘察新四军渡江和登陆的地点。吃午饭时,朱竹雯摆下了一桌的菜,陈毅几杯酒下肚,便言归正传,对朱竹雯说:“新娘子啊,我这人也太不识时务,来打扰你们二位了。不过,这也是形势所逼啊,今天,我陈毅有一事要求新娘子了。”
      朱竹雯笑着说:“陈司令有话尽管说,是不是要我帮你找对象啊?”
      陈毅哈哈一笑,摇了摇手,然后说:“新四军到苏北才能大有作为,我和老管商量,在扬中搭个跳板,让新四军去苏北。而老管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我要向你暂借新郎一用,让他陪我去江边勘察地形,不知新娘子能否给我陈毅这个面子?”
      朱竹雯羞涩地说:“陈司令真会开玩笑,老管是公家的人,又归你指挥,你让他上哪就上哪,叫他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何必说出借他的话呢?”“此言差矣!”陈毅打趣地说,“老管现在可是双重身分的人,一是新四军挺进纵队司令员,二是你的新郎。我叫他明天陪我去,现在是你们的新婚蜜月期,我还是应该向你借用一下的。”
      陈毅、管文蔚哈哈大笑,朱竹雯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第二天拂晓,陈毅、管文蔚带着七八个警卫员,扮成商人、伙计模样上了路,朱竹雯站在山冈上,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
  背着“金库”过独木桥  
  1941年和1942年两年间,朱竹雯担任新四军苏中行署秘书处的会计。众所周知,会计主要是发放薪水和计算收支和开支的经费。然而,在战争年代里,会计除了这些工作外,还要负责保管经费。
      1941年,国民党发动“皖南事变”,取消了新四军番号,停发了新四军的军饷。为此,中共中央指示新四军,要加强经济工作,加强对经济工作的领导。新四军自力更生,自己建立银行,自己发行钞票,自己收税。渐渐地,新四军的钱多了起来。组织上为了管好和正确地支出这些钱,就派朱竹雯担任苏中行署秘书处会计。苏中军区司令员粟裕对她说:“新四军的经济工作,是新四军的生命线,新四军没钱就无法打仗,无法生存。组织上交给你的钱,是部队打仗用的,是我们的命根子,必须节省每一个铜板,还要保管好,不能丢失。”
      朱竹雯对粟裕宣誓似地保证说:“请粟司令放心,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这些钱,人在钱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会丢失一个铜板!”
      开始,苏中行署家底薄,税源少,朱竹雯所带的钱还不多。时间长了,地盘大了,税金自然就多了,她背的钱也逐渐多了起来。原来的一个皮包装不下了,又加了一个皮包。再后来,根据地再次扩大,苏中行署原来只管苏北,后来扩大到管苏南的溧阳、溧水、金坛、句容、丹阳、宜兴等地。部队人数急剧增加,地盘的扩大,税收当然也越来越多,朱竹雯管的钱也增加了数倍。开始,她所背的背包是用麻绳捆的,钱多了,麻绳也勒得肩膀痛,背两个晚上肩上就被勒出几道红印子,她便换成用布绳子捆,再后来,她便用绑腿布来捆。朱竹雯不仅要保管纸币,还要保管金条、金块、银元等,这些东西有时重达50多斤。
      由于敌情严峻,部队往往晚上行军,而且有时一个晚上要移动两三个地方,吃过晚饭就出发,走到10点左右休息两个小时再走两个小时,尔后,到一处休息两个小时再行军,直到天亮才能宿营。这么重的东西背在肩头,别说是一个女的,就是一个男的也吃不消。可是,朱竹雯背着苏中行署的“金库”,从不叫一声累,不喊一声苦。
      朱竹雯最担心的是夜晚走独木桥。1941年,有大半年时间,苏中行署都在兴化、高邮、宝应一带活动,这个地区的地形正如《柳堡的故事》这个电影中所拍摄的一样,是里下河的水网地区,每隔三五里便有一条小河或小沟,遍地转动着风车,过河、过沟都是走独木桥。有的独木桥根本不能算是桥,只是一块长长的木板横在中间,有的是两三根细树杆拼排放着,横在河的两头,人走在上面,晃悠得很厉害。白天过这些独木桥都提心吊胆,更别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朱竹雯说,如果天晴时,只要细心、静心地慢慢向前移还能行。可是,遇到下雨天、下雪天就糟了。小独木桥被雨水打湿后结成冰非常滑。有一次,朱竹雯背着几十斤重的“金库”,小心翼翼地走在独木桥上,突然脚一滑,差一点摔到河中。她定了定神,慢慢地站起来,身体横着,两脚一步一步向前移。后来,她为了能顺利地过独木桥,想了很多办法,用草绳捆在脚上,防止脚底打滑。时间长了,她的经验也多了,有时她脱下鞋子,光着脚丫走。这样,脚底直接接触木桥,感觉就灵敏一些,脚趾也可以扒得牢固一些。
      有天夜晚行军时,队伍被敌人冲散,朱竹雯身背“金库”的消息早就传到敌人的耳中。他们便四处寻找朱竹雯,想抢走她身上的“金库”。朱竹雯与部队失散后,隐藏在一条水沟里,头上用树枝掩挡着,一动不动地隐蔽着,直到敌人搜索无果,怏怏地走了,她才按照临行前约定的地点,找到了部队。朱竹雯每次行军完毕到了宿营地,第一件事便是放下背包,检查金条、纸币有没有损失,直到一文不少,一点没被弄湿,她才放心地露出笑脸。睡觉时,她总是将装着纸币和金条的包当枕头,生怕丢失。
  朱竹雯就是这样一位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对工作仔细认真的人,在她保管的这个“金库”期间,分文不少,受到行署领导和同志们的一致好评。
  “蚕桑之母”  
  战争年代,朱竹雯的工作频繁地调动,她除担任过会计外,还曾经做过民运工作、组织工作、机要工作、参谋处统计参谋等。新中国成立后,组织上想给她安排一个稳定的工作,征求她的意见时,她却表示,自己参军前曾经学过蚕桑,虽然多少年过去了,但却仍然热爱这一工作。组织上根据她的要求,派她到无锡蚕丝试场担任副场长。不久,又调任江苏省农林厅蚕桑管理局当局长。1984年,她从江苏省农林厅副厅长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她离开了副厅长的岗位,又担任江苏省蚕桑学会理事长。新中国成立后的50多年,她始终在为发展祖国的蚕桑事业而奋斗着。50多年来,她从一个年轻靓丽的蚕桑姑娘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蚕桑奶奶”。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富民政策得以落实,朱竹雯抓住这个机遇,奔走于苏南、苏北,向县市乡镇各级领导干部宣传党的富民政策,宣传发展蚕桑事业的意义。各级领导主动将农村富余劳动力组织起来种桑养蚕。干部和群众的养蚕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后,有的县市栽桑养蚕缺乏资金,她便和同事们设法与有关银行联系贷款,帮助农民解决燃眉之急。平时,她大量工作是带着技术人员奔赴各地,指导蚕农科学栽桑,科学养蚕,讲究效益,提高蚕桑的产量和质量。
  蚕茧丰收后,又带来了新的问题,由于销售渠道不畅,蚕茧卖不出去,或卖不出好价钱,蚕农甚至亏本。朱竹雯看在眼里,焦急万分,她便奔走于外贸、农业部门,与他们协商,建议这些部门从上到下成立收购蚕茧部门,在蚕桑集中的地区建丝绸厂。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生产、供销和产丝形成一条龙。
    朱竹雯和她的同事们又经过几年的努力探索,经过多次试验,苏南、苏北的很多地区建立了蚕农合作社,完善了“公司+基地+合作社+农户”的运作模式,形成了具有一定规模的企业。这样,既解决了千家万户分散生产经营而难以应付大市场的问题,又解决了缫丝厂来料不足的大问题。
  随着蚕桑工作的大发展,养蚕缫丝地区的农民生活得到了大改善。朱竹雯经常去的宿迁地区,农民们流传着“要富裕栽桑树,住瓦房靠蚕桑”的顺口溜。宿迁农民全年的日常费用和农田生产成本的主要来源,便是靠蚕茧的收入。宿迁农民养蚕致富的道路是整个江苏的一个缩影。
  如今,江苏大地的许多农村,在朱竹雯和同事们的努力推动下,栽桑养蚕蔚然成风,成了农民不可缺少的致富产业。
  朱竹雯自己说,她渡江后只忙着一件事,就是发展茧丝。她大半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了指导农民栽树养蚕致富上了。不久前,国务院有关部门召开大会,向朱竹雯颁发了“全国茧丝行业终身成就奖”。如今白发苍苍的她,仍然不辞辛劳地忙碌着。她除开会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农村田头、乡镇缫丝厂指导工作。她在江苏蚕桑界众口皆碑,许多人称她为“蚕桑之母”。但是,朱竹雯却多次表示,自己只是沧海一粟,渺小得很,真正伟大的是党的富民政策。
  朱老虽已87高龄,但她仍是精神矍铄,思维敏捷,步履稳健。当有人问起她长寿之道时,她总是笑着说,首先要心态好,我从不为来日之短长而叹息,以一颗平常的心对待人生暮年。她还说,人要勤动,我的体质较好,平时不太生病,可能与不停地工作,每天的工作安排得很满始终在忙碌着有关吧。这也可能是我长寿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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