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7期●纪念粟裕百年诞辰●

忠勇伟略大将军

——献给粟裕同志诞辰百年

作者:周克玉

       粟裕同志是赫赫有名的大将。我最初听说他,竟然是在家乡过春节的一副对联上,而且还不是他的名字,是“粟将军”。对联是这样写的:“共产党领导过年年年好,粟将军指挥打仗仗仗胜。”

    当时,我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充满好奇和天真,非常想知道粟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何等高强的本领?可没有人告诉我。于是我就把他想象成读过的古书里飞檐走壁、杀富济贫的英雄好汉,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神奇人物,要不怎么每战皆胜呢?

  年龄稍长,我进入抗日军政干部学校学习,才知道粟裕将军叱咤风云英勇神奇的事迹,且越来越多。他19384月率新四军先遣支队400多人,从皖南岩寺出发,突破日军封锁线,进到南京附近敌占区,于镇()()公路上的韦岗伏击日军运输车队,击毙日军少佐土井以下官兵20余名,缴获大量军需物资,成为新四军挺进江南的第一个胜仗。后来,他和陈毅率部到我的家乡苏北地区,狠狠打击日伪军和反共顽固军的嚣张气焰,建立起抗日民主根据地。特别是黄桥决战,面临敌众我寡的险恶阵势,陈毅和粟裕指挥新四军坚决果断地全歼来犯的国民党军顽固派独立第六旅和第八十九军11000余人,不但使新四军站稳脚跟,而且使苏北抗日民主根据地与华北抗日民主根据地连成一片,拓展了华中抗战新局面。

  在反抗外族入侵、挽救民族危亡的年代,打仗是最主要手段。我任区青联主任和县青联筹备会负责人时,组织发动青年支援前线,参军参战,能更多听到新四军打胜仗的消息。19443月,粟裕和叶飞指挥新四军5个团,向驻淮安以东车桥镇的日伪军发起攻击,经过一昼夜激战,突入车桥。驻淮安、淮阴等地的日军闻讯急忙赶来增援,新四军以一部在车桥以西芦家滩一带阻击,随后发起反击,攻克据点12处,收复淮安、宝应以东地区。这次战役,共歼俘日军465人,伪军500余人。听到这一消息,我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决心更加努力做好自己所担负的工作,早日把侵略者赶出去,让老百姓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

      可是,日本侵略者被打败了,战争并没有停止。19467月至9月,国民党军12万兵力气势汹汹地向苏中解放区压过来。当时,苏中我军只有3万余人。面对数量众多、装备精良的强敌,粟裕提出先在内线打几个胜仗的建议。得到中央批准后,他把战场选在苏中解放区前部地区,组织部队一战宣(家堡)(),以攻坚战歼敌一个旅;二战如()南,在运动中歼敌一个半旅;三战海安,实施运动防御,毙伤敌3000余人:四战李堡,突然奇袭,歼敌一个半旅;五战丁()(),钻到敌肚皮里,歼敌5个交警大队;六战如()()路,七战邵伯,采用“围魏救赵”的打法,在预期的遭遇战中,歼敌两个半旅。苏中战役的七战七捷,好像由7个乐章有机组成的一部恢宏交响乐,音调高亢,激越昂扬,响彻中国大地。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在《蒋军必败》的社论中指出:苏中七战七捷加上中原突围、定陶战役“这三个胜利,对于整个解放区的南方战线,起了扭转局面的重要作用。蒋军必败,我军必胜的局面是定下来了。”延安总部发言人称赞“粟裕将军的历史,就是一部为民族与人民解放艰苦奋斗的历史。今天,粟裕将军成了苏皖军民胜利的旗帜”。毛泽东主席还亲拟电文,向各大战略区首长通报了苏中作战的经验。

      在欢呼胜利的时候,我从心里渴望亲自参加战斗,用枪杆子保卫抗战胜利的果实。不久,我的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我先在区队,后转入正规军,成为粟裕麾下的一名连队指导员、军政治部干事,亲自参加了他指挥的战役战斗。

      19481月,中央军委电示华东野战军3个外线纵队,由粟裕率领渡江南进,吸引敌人2030个旅回防江南,以利转变中原战局。粟裕分析利弊后,建议这3个纵队暂不渡江南进,先集中中原和华东两大野战军主力在中原黄淮地区打大规模歼灭战,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对战局更为有利。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当面听取并采纳他的意见,改变了原来的决策。粟裕审时度势创造战机,精心谋划调兵遣将,先攻开封,歼敌4万余人,再战睢杞,歼敌援军5万余人。大规模攻城打援战役的胜利,果然较快地改变了中原和华东战场的战略态势。这就是有名的豫东之战。它和其他战场取得的胜利一起,大大推进了解放战争的进程。我后来才知道个中详情,深为粟裕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大胆直言的革命精神、炉火纯青的指挥艺术所感动。战将敢于直谏,统帅善于纳言,成为我军历史上一则美好的佳话。

      这之后,我跟随所在部队,听命粟裕的直接指挥,在淮海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奋勇冲杀,踏着泥泞追击残敌,乘着夜色渡过天堑长江,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虽然那时我对粟裕仍然知之甚少,但我和众多的战友们一样,为自己有幸在他的领导下打胜仗而自豪,并把他当成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为将者,人格力量和指挥才能兼备极为重要,仅仅靠职务和命令,只能让部下服从而不是信服,关键时刻很难靠得住,更不要说生死相从了。

      也许是一种幸运,在相当一段时期里,我都工作在粟裕指挥打大仗的地方。我曾无数次流连于济南的黑虎泉一带及城郊各县,想象粟裕如何灵活地实施“攻济打援”的作战方针,仿佛听到“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喊杀声。我当军政委的时候,部队驻地就在粟裕当年巧妙运筹、决胜奏凯的战场。他和陈毅同志一起在这个地区指挥过歼灭国民党军第一快速纵队的鲁南战役,活捉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副司令长官李仙洲的莱芜战役,全歼国民党“王牌军”整编第七十四师,并击毙其师长张灵甫的孟良崮战役等等。这些战役都是一次歼敌三五万到十几万人,令敌胆颤心寒的大歼灭战。那些年,我仔细阅读过这几次战役的史料,多次来往于博山、临沂、莱芜、峄县(今枣庄市峄城区)、新泰、蒙阴、枣庄、泰安等地。在峄县附近的陈家桥以西,我想到粟裕预先部署伏击,指战员们用炸药、手雷、集束手榴弹,把蒋纬国苦心经营的快速纵队的坦克群打成瞎子、聋子、瘫子。在博山南面的口镇,也就是小说和电影《红日》上的吐丝口,我想到粟裕敌变我变,及时调整兵力,严令我军攻占口镇,卡死敌人北逃或南窜之路,获得莱芜战役的全胜。在孟良崮山腰击毙张灵甫的山洞前,我想到粟裕在胜利之后,指出部队上报的歼俘数字比七十四师实编数少7000余人,果然,部队在一条山沟里找到了一批正准备突围的残敌,和粟裕指出的人数一样,终使这7000多人未成漏网之鱼。我们经常组织部队学习这些战例,提高了官兵尤其是各级指挥员的军事素质和战术技术水平。前人成功的范例,总能给后人以诸多借鉴。

      19836月,我参加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时,听说粟裕住在三○一医院,我便前去探望。他得的是脑溢血,已经3年了,说话和行动都已十分困难。看到他被疾病折磨的样子,我心里非常难受。他知道我来自他战斗过的地方,还是艰难地询问部队情况,吃力地对我说,要搞好部队建设,只有平时把部队建设好,才能在未来战场上取胜。我真想更多地聆听他关于打仗和治军的教诲,但又不忍心,只能牢记住他言简意赅的经验之谈,抓紧新的历史时期部队的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神圣使命。

      自那以后半年多,粟裕永远离开了我们。他生前留下遗愿,说在革命战争年代,和他一起参加战役战斗牺牲的烈士有十数万,希望把他的骨灰撒在他曾经频繁转战的几个省、市的土地上,与长眠在那里的战友们在一起。198446日,我陪同粟裕夫人楚青大姐、粟戎生、粟寒生同志及其他亲属,将粟裕的骨灰捧撒在孟良崮烈士陵园的墓群里,并在他的骨灰处栽下了10棵翠绿的冬青树。那天夜里,我激动难眠,眺望夜色中起伏的群山,似乎依稀看到当年激战的场景:粟裕的神奇指挥,官兵的奋勇冲杀,敌军的被歼被俘,同时也依稀看到那次战役中牺牲的3000多位烈士的英魂挥泪欢迎他们尊敬信赖的粟裕将军的到来,于是即兴赋诗:“安眠崮侧不知年/忽报将军到岭前/巨星一颗归大地/三千兄弟泪弹弦/七十二崮披戎装/鼓角声里是花乡/独见岱顶惊风起/敌酋犹悔后缴枪。”

      我真正比较系统全面地了解粟裕及他的功绩,是到总政治部当常务副主任后。期间,我参与领导《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的编辑工作,分工主持历史巨片《大决战》电影的拍摄,有机会比较集中地阅读了大量党史军史资料。它们让我看到,在风云激荡的伟大时代,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锻造了一批著名战将。不论从其浴血战场的时间之长,也不论从其指挥战役战斗的形式之多样规模之巨大,他们都足以同古今中外的名将相媲美。他们向着明确的目标,遵循统一的意志,纵横驰骋,披坚执锐,踏危履险,斩关夺隘,用聪明智慧和军事才能,也用殷殷鲜血、累累伤痕乃至生命化作的利剑,劈碎了一个旧世界,建立起一个新天地。

      粟裕是这众多著名战将中的一员。他少年时代便痛恨旧军阀及其依存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立志投笔从戎,推翻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他参加南昌起义,在起义失败的危难时刻,他坚定不移地跟着朱德、陈毅奔向井冈山,然后随他们和毛泽东转战赣南闽西,开辟中央革命根据地;在第一次反“围剿”的战斗中,他指挥部队活捉了敌军前敌总指挥张辉瓒。他坚持南方三年游击战争,驰骋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战场。他先后6次负伤,体内多处留有弹片、弹头。近40万字的《粟裕战争回忆录》和煌煌的《粟裕军事文选》,就是他亲历历次战争尤其是指挥战争的思考、体会的真实记录。我曾读过不少外国名将的回忆录、传记与军事论著,也曾为那些驰骋沙场、勇突战阵的奇谋诡略,惊叹过动容过。与之相比,粟裕这两部沉甸甸的著作,一点也不逊色,甚至能给人更多的启迪。

      此后,我又陆续读了《粟裕传》和许多回忆、缅怀粟裕的文章、诗词。每一次阅读,都仿佛走进那血火交织的年代,看到在变幻莫测的战场上,粟裕导演出的一幕幕有声有色、威武壮观的活剧。如果说战争是一门艺术,那么粟裕就是一位运用自如、得心应手、华彩迭出的高明作者,那一次次攻城略地、拔寨掳酋的胜利,就是他殚精竭虑、精心创作出的战争艺术品。

    我还曾不止一次地思考过,粟裕是如何达到这种境界的呢?他自己的话就是最好的答案:“严酷的斗争现实,无情地考验着每一个人。那些经不起这种考验的人,有的不辞而别了,有的甚至叛变了。”“我跟随毛泽东、朱德打仗,所得到的最深刻的体会是,战争有它自己的规律,克敌制胜的办法,必须依据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和战争的内在规律去寻找。”纵观粟裕走过的路,可以看到他是经得住严酷斗争考验的人,是精于掌握战争规律的人。也就是说,无比的忠诚勇敢和娴熟的驾驭战争二者完美结合,造就了粟裕这位著名战将。   

      近年来,我走访了新四军活动的地区和粟裕战斗过的地方。随着岁月的流逝,虽然刀光剑影已经暗淡,枪声炮声已经远去,欢歌笑语代替了烽火硝烟,渗血的泥土长出了绿树红花,但置身在昔日激战的旧址前,在庄严肃穆的纪念馆里,处处都能看到听到粟裕的英名,乃至寄托人们情感的美好传说。所有这些,都引我注目,引我凝听,更引我思考,思考过去,思考现在,也思考未来。

  今年是粟裕同志诞辰百年,他离我们远去也已二十多年了,但他的没有褪色也不会褪色的业绩及高明的战争指挥艺术,仍然亮丽并将永远亮丽在共和国和人民军队的辉煌史册上,激励我们为建设现代化的强国、现代化的军队奋力前行。

      (作者为中国新四军研究会会长、解放军总后勤部原政委、上将)